第9章 夜半风起云涌时
居庸关内头旌旗猎猎、号角声传千里,身着素色祥云绣服、迎风而立的人,静静望着前方已然远行的传旨队伍。关外新垒的京观尚未干枯、阵亡将士们的血尚未干涸;去北五十里外的地方,乌勒大军依然虎视眈眈,时刻不忘窥伺南下。
可自己接到的是什么呢?
去他的怀仁德之心、存邦国友好之意,我偏不!千里迢迢来一趟,可不是为了求的一年半载的安宁,然后等裴疏越登基后再为此处烦忧。他要的是北方边境至少五十年的安稳,他要乌勒王族低头,要乌勒听闻皇朝、便胆寒三分,再也不敢轻易兴兵作乱。
至于“不可妄造杀孽”什么的,更是扯淡!战场上,我不杀人,人便要杀我,退一步便是城池失守、万千百姓流离失所。乌勒作为入侵者,难道还要和他们讲道理吗?
“王爷,探子来报,乌勒老将宋青已赶至前线,接掌兵权,全营向前推进二十里,与我军成对峙之势。”来人一身孝衣,头戴纶巾,眼神坚毅如铁。北方边关风沙大,连这里的人,好似都带着一股豪迈的气势,但眼前这人即便被风沙刮粗了面色,经常拿兵器的手里布满了茧子,但行事依然温良恭俭,在这满是糙汉子的军中,倒也是奇事一件。
“你是陈常虎之子?”孝衣重甲,一杆长槊穿梭于乱军之中,无往而不利,少年英豪,该是如此!
“是,末将陈梦南,乌勒突袭进犯之时,父亲命末将率军去阻击对方左路兵马,阻断乌勒左右军汇合,未曾守住关口,有负关内百姓。”皇朝军中有军礼,军中不行跪拜之事,原本屈膝抱拳的少年郎,突然双膝着地,眼中溢满了愧疚之色。
“陈将军致死刀不离手、身中十三刀依然身姿挺挺拔如山,一众副将尽数战死于城墙上,你们尽力了,起来吧。”
“谢王爷。”军中人不喜欢啰里啰嗦的,陈梦南虽有儒士之态,但行事依然爽朗利索。“王爷,乌勒两朝老将宋青,虽已年至五十,但历来有兵神之称,此前我们斩了先锋部队和齐明磊所率兵马,但看敌军阵营中炊烟,算来依然有不下十五万之数。”
“倒是有点长进,比以往挠一抓子就跑的那副德性好了许多。”裴疏鸿看着前方荒芜的平原,眼中的鄙视丝毫不曾掩饰。
额……德性什么的?乌勒确实不好。自皇朝立国以来,乌勒军中,也就只有那位出世便声名大振、而后却又迅速退出朝局、不闻踪迹的少年将军,有胆量、有能力,与之前的颜家军周旋数年之久吧。
不过,仙人之姿的贤王殿下,不但智勇双全,进可冲阵杀敌,退可谋划布局,如今再看,就是损人,也比别人狠上几分啊。
月色四散一泻数千里,旷野上的风,夹杂着细碎的沙子扑面而来,戍边的将士们脸上裹着布巾,只余一双有神明眸,时刻观察着四处的动静。
裴疏鸿站在城楼上,手执一块奇异罗盘,或仰天望月,或眺望远方,素色衣衫迎风而动,身旁有青衣少年执剑而立,深邃的眼神锋利如暗夜中的豹子,警惕地四下防御。主仆二人于这月色城楼上长身玉立,引得楼下一众将士们频频侧目。即便是战场杀伐之人,但依然有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之心,这般景象,在这边关实在是少见,便是多看上两眼也无妨啊,便是向来稳重的李唯忠,也忍不住赞叹一句“松出幽谷,月射寒江,仙人之姿,莫过于此”了。
约一刻钟后,主仆二人,方才一前一后迎风下楼,李唯忠扫了眼身边几位尚未收眼的副将,颇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而后立刻迎了上去,躬身道:“王爷可有发现?”
“近日多准备一些火油,命军士于箭矢上缠绕易燃物,留作备用,在挑选百名擅与夜行的将士们,今日勤连箭法。”
如今已近七月,最是天干物燥之际,荒原昼夜温差极大,夜间时有北风呼啸,倒是可以好好借用一番。面对乌勒名将宋青,裴疏鸿并不打算与这位老将军硬碰硬,若能以最小的代价击退敌军,又何必在乎是什么手段呢?难不成真如皇帝旨意上说的那样,尽量不要杀人?或者是双方坐下来约个时间,然后在客客气气地寒暄上几句?
乌勒大营里,已至三更仍未休息的宋青,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地图,标示着居庸关的城墙上已经插上了独属于乌勒的狮子王旗,夜深灯火昏暗,最是易惹人念起过往种种,那些或是遗憾或是不甘、亦或是春风得意的往事,宋青看着桌角边忽明忽暗的灯火,有不知死活的飞蛾横冲直撞、直入灯芯,随即一声“噼啪”,再看时,那飞蛾已被烈火焚烧、死的透透的了!
这般赴死,也算是一种勇气吧。灯光下,一生戎马、叱咤风云的老将宋青,眼中竟透着一股悲凉。
豪门氏族庶子的身份,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命运要靠自己去争取,所以便早早地入了军营,往后战场上的风风雨雨、跌宕起伏,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不是没有过建功立业、旗下为帅的念头,只一切的开始,也不过是最初不甘于被嫡母摆布、想要为自己、为母亲挣的一份尊敬而已。
只是鲜血染就的战场,交付后背的情谊,总是既残酷又热烈,若是没有家国情怀、亦无信念之人,又怎能不畏生死,于在手起刀落间、眼中无一丝慈悲地杀人?
可能是从军第二年,亲眼看着平日里教自己的十夫长,身中数箭却依然为他们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愣头青们拼出了一条血路,也可能是那一小队不知名的儿郎们,孤胆纵深入火海,只为大军在撤退的路上能多一刻时间;亦可能是身后平民百姓眼中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再往后,看惯了战场上的尸山血海,知道了“青山无处不忠骨”,亦明白了“一寸山河一寸心”,不知不觉间,铸于心中的信任,早已冲散了儿时因后院女人间的争斗而刻在心头的痕迹。胸中唯一能装下的,便只有这山河社稷。
少年得志的大将军,挥手间尽是豪情壮怀,也曾励志为君王、为国家开疆拓土,怎奈何……皇朝兵多将广、军强马壮,便是那颜家兄弟,便让自己数年不得进皇朝一步。
那些年,有不少人感叹过二人乃“卧龙凤雏、一时瑜亮”,可只有局中人才明白心里的憋屈,既生瑜何生亮?棋逢对手,可能是酣畅淋漓,却也可能是跨不过去的高山险滩。
在往后……
原本神思悠远的老将军突然眼中有过一丝慌张,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转身除了营帐。
此次出征,他是想要去见一见那个人的,只是……连续三次抬起的手,最终还是不曾敲开那扇门,或者是,即便敲了也不会得到回应吧!
最难得是少年心性、赤子之心,可最苦的,也是少年心性、赤子之心了!
六月末的夜晚,即便是空旷如边关,也不见月光照人面,北方荒原上的微风带起的细小沙子拂过脸庞,有一小队人马,轻装进行从、随着风沙悄声前进,时而也有踩在干枯树枝上而发出的断裂声响,但在这黑夜里也不会有人去注意。
领头的是那眸色如寒冰的青衣少年,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在手里时明时暗的夜明珠的照映下,越发地昳丽漂亮了,当然,除了唯一照映着少年面容的夜明珠外,也不会有人有心去窥得这份绝美容颜。
除了居庸关在往前数十里便是乌勒疆土,此刻乌勒名将宋青正率十五万大军驻扎在边境线上,行至一处土丘,上有树木可作遮挡,领先的青衣少年挥手,身后近五十人的队伍亦停下脚步,掩身于土丘之上,身上黑色的夜行衣完美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手中箭矢已上弓,火折子和浇了火油的引燃物也已准备就绪,就等着风来了!片刻后,有又一人摸黑前来,轻声道:“首领,疑阵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我们这边动手了。”
“静候风气。”
丑时将至,原本还算和顺的北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身后不胜繁茂的树木被风吹的呼啸作响,众人皆面露喜色,果然如王爷所言,起风了!
“准备动手!”忘尘说完便点燃了手边的火折子,手持□□的众人也做好了准备。
此处距离乌勒大营尚有一段距离,按常规弓箭手的射程,这些火箭也不过是落到敌军营帐外而已。但看这一小队人马,好似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面色冷冽的青衣少年迎风而立,手握大弓,眼中寒光闪过,手中箭矢迅速朝前方敌军而去,紧随其后的是数十支与之劲力相同的箭矢。带着火苗的箭矢御风而行,在浑厚内里的加持下,誓不回头、一个劲儿敌营而去。
六月末,正是天干物燥、最忌明火的时候,那些带着火苗的箭矢落在帐篷上,借着烈风立刻燃了起来。丑时,真是众人酣睡之时,但宋青所率兵马向来训练有素,夜间巡逻班次无缝衔接,军营各重要关卡又设有高台可视察全军营,这一点动静很快便被夜间巡逻的士兵发觉了。
“敌袭……”
“敌袭……有敌军偷袭……”
一石激起千层浪,帐篷里原本熟睡的士兵被吵醒,立刻挥刀杀了出来,夜不卸甲、刚睡下片刻的宋青闻言赶来,手中长槊在灯火下闪着冷冽寒光,戎马半生,深夜敌袭之事在这位老将看来实属平常,何况只是小打小闹地烧了几处帐篷。
“将军,已经发现敌军踪迹,末将请战,带一队兵马前去追击。”跪地请战者乃宋青手下老部将魏显,体格魁梧、手拿朴刀,战场杀伐的煞气扑面而来,若是有三岁小儿在前,怕是能被吓得尿裤子。
“令,魏显带兵追击敌军,扰乱对方的偷袭,切记,不可恋战,不可远追。”
“末将得令。”好战的汉子取得将令,立时便整肃兵马,一队千人轻骑,举着火把、呼啸地出了军营,一路朝着适才箭矢飞来的方向追去。
宋青看着远去的魏显,几间帐篷的损失不大,但乌勒大军断然没有被动挨打的道理,既然来了,那怎么都是要交手的一番的。那位斩杀前军大将胡日札、马踏六皇子齐明磊的皇朝贤王爷,他早就想要领教一番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很想看看,曾经震慑四邻、受属国朝拜的皇朝,如今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边忘尘见敌军大营有兵马出站,按原计划手拿两颗夜明珠,于夜空中挥舞片刻,片刻后,远处似有点点萤火飞舞,面色凌冽的少年见此,眼中似乎有喜悦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收起夜明珠,身后众人立刻分散成两队,从不同方向往敌军大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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