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屋顶（2）
夕阳西下，晚饭时分，红雀斑又被凯欧叫去熬汤了。瑞塔暂且清闲了一会儿，走上阁楼，透过自己小屋里的那扇窗向外看去。
商贩们正在收摊，晚钟即将敲响，提灯的巡夜人准备上岗。火红的落日从两座尖顶房屋之间沉下，窗台被一整天的阳光照射得发烫。天际线尽头，偶尔有两只飞鸟穿行而过。
对街一间房子的屋顶上有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爬上了屋脊，摇摇晃晃地在上面行走，从这头到那头，就像踩着惊险的平衡木。
“你们不行的话就下去吧！”遥遥领先的孩子速度稳健。
“我能打败你！”紧随其后的第二个不服输地说。
“让开让开，本大爷来了！”最后一个气势汹汹地赶上，脚步不稳，一声惊叫，两脚在屋脊上滑了一下，整个人头朝下歪倒，千钧一发之际，扒着屋顶砖瓦稳住了平衡。
他们一会儿高声叫着比谁走得更快，一会儿单脚站在屋檐上表演金鸡独立，一会儿又尝试从这家的房顶跳到稍矮的另一间平房的房顶。火红的夕阳光线给他们玩闹的身影镀上了金灿灿的边。
这是发疯了吗？
“瑞塔，”红雀斑在门外扒着门框叫，“喊你几遍都听不见！吃饭了！”
“他们没有大人管吗？”瑞塔指着外面那些小小的人影。
“啥？”红雀斑过来一瞧，“咳，不就是走屋顶嘛，常有的事。我当年能连着走三个房顶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玩啊，惊险啊，”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谁小时候不玩这个？你干嘛一直盯着他们，真不下楼吗？洋葱汤都快凉了，再等一会儿大叔都要吃完了。”
又吃完一顿洋葱汤配面包，这天夜里，瑞塔和昨天一样睁着眼睛平躺在地铺上。
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意识里，她总感觉现在已经到了日出时分。
均匀的鼾声似潮汐起伏，隔着小阁楼的墙听得格外清楚。红雀斑在那边翻了个身，呼噜声更大起来，如雷震天。
瑞塔爬到墙角，轻轻敲了敲墙板。
隔壁丁零当啷一通忙乱，头发支棱着的红雀斑冲过来，一脚踹开她的门：“怎么了你？！”
看到她毫发无恙站在房间中央，他皱起眉头：“我让你如果不是快死掉了就别闲的没事乱敲——”
瑞塔严肃地说：“我两天睡不着了。不睡觉会死掉。”
“哈啊，”红雀斑打了个漫长的哈欠，“服了你了。那可咋办呢？要不我现在把你打晕，那就相当于睡着了？”
瑞塔认真地说：“晕倒不等于睡着。”
“……”他一屁股在她床边坐下，“那可咋办呢，我困死了，我又不能帮你睡着。你是不是奇怪的东西想太多了？一般老年人总胡思乱想才容易变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现在应该是白天。”
“啊？”红雀斑抓抓头发，“怎么会这样？那你要不要吃东西？是白天的话就应该吃饭。”
“吃什么？”
红雀斑不耐烦道：“厨房，有啥吃啥。你不会不敢自己下楼吧？我带你去！吃完赶紧睡，别乱敲了！”
他们踮着脚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尽量不发出吱嘎响声。本应漆黑寂静的厨房门缝里透出摇曳的光亮。进贼了？瑞塔心里警铃大作，脑中瞬间如闪电般预演了跑去叫凯欧、大声呼救、点火照明把小偷赶跑的场景。红雀斑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嘘！”
“怎么回事？”
“大叔又在喝酒了。”红雀斑“吱呀”一声推开那扇门，只见炉火边的摇椅上，凯欧仰着头躺在那里，一绺深色头发从额角垂下，左手扶着前额，摆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抓着一只烧酒瓶，脚下的地上还有两只底朝天的空瓶子。熏天的酒气和这厨房里常年弥漫的面包香味同时冲进瑞塔的鼻腔，混合成一种浓郁而粘腻的温热。
火光在凯欧仰起的脸上明灭晃动，他半张开嘴唇，在浑浑噩噩的睡梦里呢喃，低哑地重复着三两个听不清的词语。他的面容仍如白天那样俊朗而粗犷，侧脸线条清晰有致，却在晦暗的火光映衬下多了几分迷离，像一条把自己的身体盘起来沉睡的巨龙，随着火苗的节律一呼一吸。他的木头拐杖斜靠在墙边，像是和主人一起沉入梦乡。
“他经常这样？”
“嗯哼。”红雀斑见怪不怪，大模大样地走到凯欧身边，伸手在他鼻尖前方挥了挥，凯欧咕哝了一句，并未醒转，“隔个七□□十天就来一次吧，还经常去街对面的小酒馆。不管他，赶快觅食！觅食完了上楼！”他把桌上的一只馅饼拿起来给瑞塔。
瑞塔频频望向烂醉如泥的凯欧：“我们不把他搬回他的房间吗？”
“管他干嘛？”红雀斑耸肩，“他醒了会自己回去的，他也不会希望我们折腾他。底下地窖里全都是他的酒瓶子，他每次醉倒的时候打雷都吵不起来他。”
“你不把他那些酒瓶收走？”
“我管得着吗？凯欧大叔愿意这样，就让他这样呗。红石城喝酒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他有时候还从小酒馆带女人回家呢，你看见了可别大惊小怪。你还吃什么？饼干要不要？”红雀斑自己从罐子里捞了好几块饼干，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他们轻轻关上厨房的门，每人揣着一兜点心爬上阁楼。瑞塔回到自己的房间，又走向那堵墙。
“才刚回来，你不会又要敲吧？”
近在咫尺处传来红雀斑的声音，掀开的石板缝隙里是他望过来的眼睛。
“可别再吵我了，你好好睡觉。”红雀斑把石板严丝合缝地塞了回去，话音变得闷闷的。
“平时你不能随便掀开。”瑞塔趴在墙上对他说。
红雀斑“嗤”了一声：“因为大叔说不能偷窥女生房间？你怎么把他说的话当成宝典，我说的话就都当耳旁风？听好了，虽然凯欧是你老大，但要想在这儿混得好，就得跟着我红雀斑。”
“你觉得凯欧为什么喝酒？”瑞塔问。
“为什么？大人的事我哪儿知道，搞不懂的就别瞎打听。反正至少从我被他捡回来开始，他就是这个德行了。睡了睡了。”
墙板那头没了动静。瑞塔躺回自己的地铺。
凯欧仰面倒在那张躺椅上的画面挥之不去。他胸口起伏，均匀地呼吸着，微微皱起眉头。他颠三倒四喃喃念着的话，像个莫名其妙的句子，又像是谁的名字。
在她沉入睡梦之前，鼾声都没再响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见墙那边有轻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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