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3.风雪围炉（2）
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莉亚一回头，惊跳起来：“帕米！我错了，走神了，我马上继续。”
“在担心西维？”帕米拉起窗帘，“一定会顺利的。”
“是吗？”莉亚咬着嘴唇，“我真希望我也跟他去了。不过我去可能更给他添乱。”
“我相信他能自己解决，西维是个有能力的人。”帕米微笑着安抚。
莉亚同意：“是。我平时最爱损他是一根筋，老古板，工作狂，但他很聪明，很能干。就是他爸分给他的任务太多了，什么给大婶大妈劝架，驯服野马，什么鸡毛蒜皮都要他去帮忙。我经常感觉他会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
帕米交叉着两手靠在窗台边，慢慢说道：“嗯，为什么他会弄得心力交瘁？就是因为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莉亚，你想想看，如果派不同的人完成各项工作，首先需要给他们分别解释清楚做法，他们还会互相推卸责任，做出来的成果还不一定能达到你的期望。相反，亲自动手效率更高，银雾首领和西维应该也都这么认为。
“但人不是神，体能和精力毕竟有限，如果连喂鸡喂狗、搬运储备粮都要首领自己去干，他得多累啊？他一个人能支撑起整个部落的运转吗？从我所知的有限情况来看，西维太操心了。习惯亲自上阵，不给别人施展的机会，还要求自己每件事做到尽善尽美。如果他能有效地让手底下每个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管理会变得轻松很多。”
莉亚仔细打量着帕米，仿佛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人：“可是首领镇守湖心岛，日常小事只能让西维来办啊。那你的意思是，西维只要坐那儿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没有那么绝对，只是说不要总跟其他人抢活干。归谁的事就让谁自己去办。如果一有工作未完成就跑去大包大揽，最后很容易全面崩溃。你最近颇有体会吧？你在我们这儿扮演的角色，很像西维在你们部落的状态。”
打杂工。哪最忙就去哪帮。莉亚尴尬一笑：“我还好嘛，大家平常都很照顾我。”
帕米若有所思地说：“西维的父亲给儿子安排这么繁重的工作，美其名曰‘为了锻炼他的能力’吧？一代代首领都是这么艰苦磨练下来的，依着老规矩走，总不会错的。但从前部落人少压力轻，还能忙得过来。现在照搬那种做法，除了把他儿子搞得晕头转向以外有什么好处？长此以往，真能带领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为什么不与时俱进一下，改一改方式，教他怎么有序管治手下人，教他放眼看看更大的世界？无论如何，自己要把握主动权，不能让一个个任务驱动自己跟着跑啊。”
帕米迎着莉亚惊讶的视线，扑哧笑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一个早八百年就逃了的局外人，居然还好意思对部落的事指手画脚？其实这些年听到你们那边的消息，我时常也在心里盘算盘算。我想通的这些道理非常浅显，我绝对不是第一个想到它的人。但你知道吗，如果我留在部落，提出这些建议，长老们连一句话也不会听我说完。他们只会批评我：一个小辈自以为是，胡思乱想，成何体统？”
“不，他们连话都不让你说。小辈未经允许，不能主动跟长辈提建议，连提问题都不行。”
“是这样吗？那他们的规矩还变本加厉啦。”
“那可不，”莉亚掰着手指数，“现在我们的规定包括：走路排队，打水排队，不许插嘴，不许提问，不许随便玩水，不许点火，不许上房顶，吃饭不说话，不许发出吸溜声，不能吃两碗饭，合唱不能跑调，不许乱闯森林，天黑前必须进家门，听长老训话双手背后……我之前在家每天都触犯规则，每天都被罚。西维经常还有一个额外任务，就是把偷跑的我抓回来。这我可真是对不起他。”
帕米说：“你还不认识我的那些年，我就在预知画面里看见过你溜出部落去爬山，爬悬崖，跳水，真是不省心的小家伙哇。”
预知画面。莉亚差点忘了这个事实，帕米小时候也学占卜术，预知能力不亚于依莎。她对莉亚和瑞塔的身世心知肚明，第一眼就看出卡洛的来历，和依莎一样知道瑞塔在哪里，也知道有人想架桥渡海。
有个念头叫嚣着占据她的脑海。莉亚绷紧身体：“帕米你现在看得见对面……红石岛人什么时候会架桥吗？他们想做的那件事，会成功吗？浮空岛以后会被他们占领吗？到底是谁会把两个岛重新连接起来？”
“我不知道。”帕米摇头，“依莎说她看不见你和瑞塔的未来了，我试了试，发现也看不到。你们的未来和浮空岛、红石岛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充满变数。我只能确定你说的事都很有可能发生，说不定此时此刻就有他们的船在云海上，准备过来。”
莉亚握紧了水桶把手：“那么严重？！那我们春天再走真来得及吗？而且既然你猜得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别人呢？几个月前黑鸦的预言就在这边传开了，树屋也有客人听说了，但他们觉得那只是个谣言。就算提醒也没什么用，大家得到警告以后，总能有个防备啊。万一我们没能成功阻止，哪天红石岛人突然气势汹汹上岸来进攻了，可怎么办啊？”
她语速越来越急：“树屋是消息最灵通的旅店了，帕米，你的话有权威。这事就像是，如果我说冬天暴风雪要来了，别人只会哈哈一乐，当我胡说八道。房子真被雪压塌了，才叫苦连天。可如果你说暴风雪要来了，大家会相信你，会积攒过冬的存粮藏到洞里去。不管用什么方式，你只要提一句——”
话音戛然而止，她记起来了。曾经怀疑过、疑惑过的事，终于串联在一起。
鞋匠和骡队老板偶然提起过预言，当晚卷起铺盖无影无踪。
凛冬晚会上那个大叫“红石岛人”的醉酒肇事者，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发生了点小意外，没有大碍……”
帕米本可以提醒，但从一开始，她就决定缄默不语，把一切不可控因素压制下去。
如果不是黑鸦在楼梯上半路拦截，直到今天莉亚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帕米朝莉亚靠近两步：“你不明白么？这件事还没个眉目，多半只是空穴来风。如果我危言耸听，到处传播什么战火即将爆发，会引发多少不必要的恐慌？黑鸦这种留下来的红石岛人，会陷入什么处境？树屋是不同族群的中转站，是离陡崖最近的地方，是红石岛人最可能登陆的地方，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这里会被视为混乱的首先发生地。还会有人敢住进来吗？”
莉亚盯着帕米的眼睛：“我妈妈有苦衷，不能说出真相，你并没有这种顾虑。就算你跟银雾彻底决裂了，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你曾经的族人什么也不知道，然后突然被红石岛——”
“是，我来自银雾，但我的家是树屋。消息传开以后，没人再来这里，我们的经营就无法维持。让树屋存活才是我的首要目标。”帕米神色未变，但压低的声音近乎尖厉。
“莉亚，你和我年轻的时候非常相似，我认为你最能明白我的想法——这是我建起来的木屋，我招进来的人，我亲手一砖一瓦盖的房子，我让这个破树屋从快倒闭了变成蒸蒸日上，让自己真正的能力得到证实——我的家，儿女，所有东西都在这里，那个束缚人的部落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
“不是，你这——”莉亚急匆匆开口。
“黑鸦是我的老熟人，行动的足迹向来没有规律，我没能阻止他传播那个该死的预言，现在也没办法对他做什么，更不能把所有乱嚼舌根的人都处理掉，但黑鸦已经答应绝不再走漏任何消息，我希望你也做出同样的保证。你以后会明白，有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一句：“记住，莉亚，你跟着上船是为了跟卡洛回他的家乡去，西维加入旅行是为了找回瑞塔，没有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帕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莉亚竟没有知觉。她忘记了水桶，麻木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窗外不远处男人们在昏暗的光线里打地基，看他们把更多削好的原木搬来，整整齐齐堆成小山，听整齐划一的吼声嘹亮震天，隔着结了霜花的窗台，遥远而陌生。身后楼梯下人声鼎沸，笑语从未间断，希塔和珊正在争论菜单登记，尼可在用餐巾擦客人洒掉的果汁。
是的。整片林子的木柴、旺火、丰收的蔬果，全部被雪橇车板载着，向越来越庞大的树屋旅社涌来。这里彻夜通明，灯火不熄。
但是来自河流的水妖，抛弃了来时的路。依傍大树为生的树妖，自己拔起树根造木屋，砍掉树枝烧柴火，对闪亮的金币笑脸相迎，把提出异议的声音自觉屏蔽。
总有一天，他们会丢掉自己的心，失去整片树林和这里的其他生命，在最深最冷的冬天，孤独依偎在终将熄灭的火炉边。
……
次日下午，芬飞跑着冲进小书房：“妈妈，莉亚的哥哥终于回来了！他累坏了，一句话没说就点了点头，好像是没问题了！他能去，莉亚也能，连那个弹琴的都被带上了！”
“定下来了？”帕米微笑道。
“定了。莉亚的妈妈给他们占了一卦。卡洛说他们四个明天要一起去修船，跟您请个假，然后准备等开春水面解冻的时候出发……”
“成功了……”
帕米搁下笔，望着窗外蓝得透明的天。交错的枯枝就快要冒出新芽。
所以果然，决定上路的一行人是卡洛、莉亚、西维和黑鸦。
不出意外的话，最后回来的会是西维、莉亚和瑞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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