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降落（下）
这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 更像是神明之力。
为了挽救陌生人，而赌上自己的命，冒着随时坠入莽莽冰海的危险, 主动进入白茫茫的冰冷高空。
这也不像是普通人类的善良, 更像是神明低眉的怜悯与慈悲。
但林在原不是神明，万铱也不是，他们只是人类。
新历3001年, 因为混沌空间强辐射的致死危害, 人类决定放下一切隔阂，实行高度联盟，成立联盟政府。
同年, 在人类大规模因为混沌空间辐射而死亡时, 有一些幸运者——免疫混沌空间辐射的人，组成了一个简陋的互助小组。
无限定小组。无限定者管理协会的前身。
小组的初代创建人包括一个大学哲学老师，他定下了这个人类互助小组的名字——“无限定”。
“无限定”, 一个哲学概念，本意为世界的本原。
在人类社会崩坏的边缘，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 这个无限定小组开始准备一个大胆的计划。
新历3002年, 这个人类互助小组制订了“探险之路计划”。
他们从组织全部成员中选出了十个人，均是直面过混沌空间辐射但生还的人，五男五女，其中包括一对双胞胎亲兄妹。
这十个人穿过了人人畏惧的时空撕裂带，在没有任何有效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主动进入了混沌空间, 想去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让他们的同胞死去。
进入混沌空间的第五分钟, 十个人就全部失联。
据史料记载, 最后十人中只生还了一人，就是那对双胞胎兄妹中的妹妹，名叫安吉莉娜。
安吉莉娜身上出现了不同于常人的异常能力，她用那个人类互助小组的名字，将这种异常能力称为“无限定”。
此后，所有因为混沌空间辐射而出现异常能力的人，都被叫做“无限定者”。
这便是第一个无限定者的由来。
据说，当时联盟政府的最高长官（该职位现已废除）喟叹道：“人类终将不朽，人类荣光永存。”
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他是为了人类身上出现的新机遇而高兴，还是为了这些幸存者舍己为人的品质而叹息。
这句话后来被简化成了“人类不朽”，作为联盟唯一的铭言。
数十年来对无限定者的歧视风潮也覆盖了这些学生的童年，但她们对历史的了解程度可远超普通成年人。
如果说以前还怀疑过历史书和社会风潮哪个更对，现在亲眼所见，“无限定者到底有没有基因缺陷、值不值得尊重”这点已经很明显了。
万铱在耶耶那里见过这种崇拜的眼神。
但耶耶的“崇拜”更接近那种小朋友对家人十分黏糊糊的喜爱，恨不得时时刻刻趴在她身上，恨不得每天晚上能钻进她怀里睡觉。
非常盲目，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她做的饭天底下最好吃”这种话。
万铱只觉得这种“崇拜”十分可爱，但非常明白，等耶耶再长大一点，这种幼崽时期的依赖就会消失殆尽。
但是这些女学生，整齐划一地穿着校服，在相关竞赛知识方面懂得肯定比万铱还多。
但是她们懂得那么多，却依旧在这一刻被她折服——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小朋友给大孩子的那种混沌不清、基于见识不够的情绪。
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尊敬。
万铱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虚受了很大一部分本该属于林在原的尊重，连忙避开，让自己忙起来。
她急匆匆在机舱里检查起来——确定没有学生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晕过去，嘱咐大家准备降落，不要惊
慌。
志刚虽然一直在尽心尽力维持乘务员小姐的生病体征，但好在无限定能消耗并不算多，表面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万铱担心她，即使知道路熙和志刚相看两厌，但现在一下子也找不到其他人托付，还是把路熙的座位安排到志刚旁边，请他帮忙照顾一下。
那个无限定是控制铝的阴沉男生，万铱觉得他的能力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试图请他帮忙，但是他根本不搭腔，问就是无限定评级低，做不到你要求的事情。
万铱在混沌空间里已经复制了别人很多次无限定，知道这个阴沉男生的无限定评级至少得是ap-4，她才能复制到ap-4的无限定。
但他咬死不承认，万铱也没法逼他去做。
不过阴沉男生的社交能力完全被万铱碾压，万铱被他转移了几次话题、阴阳怪气了几句之后，还是顺利拿到了“万一落地时飞机解体，我会尽力”的承诺。
见硬骨头被万铱啃下来了，其他无限定者也纷纷答应，到时候一定会留意情况，尽力出手救孩子们。
乘务员在用广播反复播放落地时保护自己的动作要领，万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要紧之事，确定都做好了，才安心坐回座位上。
她透过玻璃窗看见哈贝鲁纳机场了。
万铱心里是相信仇衍的，知道他既然说自己能做到，那就肯定能做到。
但真到了要么机毁人亡、要么平安落地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控制不住的紧张。
飞机右边的引擎依旧在全速运转。
但是引擎运转归运转，整架飞机的速度还是明显地降了下来，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托举着这架庞然大物。
第一次降落的时候，万铱感觉飞机一度已经离地面很近了，但是仇衍判断飞机速度还是太快，没法正常落地，又将飞机重新拉起。
乘务员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广播中，她一遍一遍重复着对抗落地冲击的动作要领。
客舱内的气氛还算正常，机场外等待的人们已经开始慌乱。
万铱他们的这架飞机，在确定出事时，就已经通知家属了。
机上这些聪颖的孩子都是家里万千宠爱与关注的珍宝，家长们在心急如焚的等待时间里打遍了每一个政府部门和每一个新闻媒体的电话。
离哈贝鲁纳机场较近的记者纷纷驱车前来，准备播报第一手新闻。
除了记者之外，胆子比较大的附近居民也跑出来看热闹。
机场被资安处接管封锁了，进不去，他们就在机场附近的小山上看。
极地的圣教氛围浓厚，有圣教信仰的居民纷纷跪在冰冷的地上开始祈祷，希望黑神与白神保佑飞机上的孩子。
一片祈祷声中，还插着几个大爷的小声讨论。
“凶多吉少，前段时间那个奥卡大区雪原坠机案你知道吧，最后一个也没活下来。”
“这飞机要解体咯，我算是对飞机有点研究，这也太危险了。”
“别说晦气话，快闭嘴！一飞机小孩，就这么没了也太可惜了，家里爸妈不得疯了。”
“你说会不会和奥卡大区那个雪原坠机案一样，是驾驶员故意的。”
“乱讲，你刚才没看见吗，驾驶员好好在驾驶舱里坐着呢。”
“我看见了，这么年轻的驾驶员，所以才担心嘛，也不知道开过几次飞机。”
爬升完高度的飞机重新试图降落，人群中祈祷声与讨论声都低了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架飞机。
沉重的机身在跑道上滑翔，充满氮气的轮胎发出危险的摩擦声。
“胎要爆了。”有人喃喃说：“飞机太重了。”
还有人注意到了更要命的地
方：“飞机的引擎好像还在全速运转，它的速度是怎么降下来的？！”
就在此时，原本速度已经逐渐慢下来的飞机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它并没有沿着跑道一路往前走，而是开始往左蹭一点、往右歪一点。
那几个大爷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得出同样的结论：“方向控制出事了！”
就在此时，飞机的机身上平白豁出一个破口，一个敏捷矫健的身影踩着飞机的破口探出身子来，瞬间翻上了机身。
她头发被狂烈的冷风吹得凌乱，但人竟然还能顽强地立住。
接着，站在机场旁边小山上的人们，就见到了他们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人穿了件淡绿色的大衣，手中跃出铝白色的光芒，光芒一瞬间奔涌如大海浪潮，逆狂风而去，将两侧全速运转的引擎生生切下来。
“引擎会甩进机身的，奥卡大区雪原坠机案就是螺旋桨把飞机切成了两半！”有个大爷急得青筋暴起：“这女孩在干嘛！”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预测那般发展。
左右两边高速运转的引擎速度极快，携带上惊人的动能，转动起来好像绞肉机，朝着机身飞来，要在最后一步收割掉所有人的性命。
铝白色的光芒暴涨起来，好像大海卷起无边的巨浪，毫不费力就能将一切危险吞没。
而那个浅绿色的身影，如一点浮萍，在万里波涛中乘风而行。
引擎被强行改变方向，往两侧飞去，在地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最后撞破机场的边界，摔进乱石中。
引擎被切掉的瞬间，飞机的方向控制立刻稳住了。
飞机平稳地往前滑行，最后停在了跑道尽头。
但是刚才在狂风中依旧站得平稳的万铱，却在飞机停住的这一瞬间，从机身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人群爆发出惊叫，好几个人本能地往前跑去，明知不可能在瞬间跨过那么长的距离接住她，却依旧拼尽全力往她的方向奔去。
不只是外面围观的普通人，西奥·迪阿尔也被她惊出一身冷汗，不过好在极点基地的绝活就是瞬间移动，一个今年刚加入基地的小伙子凭借年轻人的眼疾手快，闪现到半空中，接住她之后，在机身上借力了一下，护着她往下跳。
飞机很高，直接往下跳肯定会受伤，但是极点基地已经严正以待许久，这点小问题解决得飞快。
小伙子脚底下凭空出现了几块闪亮的光块，他仿佛在下楼梯，几步就到了地面上。
驾驶舱中，仇衍直接从破碎的舷窗中翻了出来。
虽然极点基地也给他准备了下来的光块楼梯，但是他一块也没用上，直接凌空飞到了那个小伙子面前，不客气地向他伸出手，把人接了过来。
他表情凝重，小心地把人收在怀里。
经过这么久的强冷风定型，他整张脸都完全露在外面，右脸颊上一道很深的划痕，正在往外溢出鲜血，但他恍若不觉，全神贯注，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西奥·迪阿尔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八卦告诉所有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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