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醒
汉克把音乐的音量调低，副驾座的女孩睡得很沉，唇微微上翘，眼角却滑下泪来，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他跟阿曼达·里恩住在同一个小区，彼此的家就在附近，徒步走15分钟不到，遛狗时偶尔碰上过几次。严格来说两人算不上认识，然而她成长阶段的不同面貌他都见到，倒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着她长大”。
汉克第二次见她是在医院，当时毫发未伤的她被安置在院内最高级的病房中，床尾的桌子上堆满了鲜花、玩具跟各种慰问卡，使站在房门前只拿着一只款式简单的玩具熊的他瞬间犹豫。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何自己突然就做了这件事，只是在警局得知消息后，忆起初见时小女孩灿烂无忧的纯净笑脸，他实在没办法想像她要如何面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家人的事实。
明亮的绿眼睛直直瞧着自己，被发现的汉克捏住小熊喊了声“ohfuck”便生硬地撑起嘴角，硬着头皮走进去跟她打招呼：“呃，你好。我是汉克·安德森……警长。”
与他的不自然相比，病床上的小女孩十分冷静：“安德森先生，你也是来跟我拍照的吗？”
“啊？哦……”汉克扬了扬手上的玩具熊，浅浅递向她，“不，我就自己，没有代表哪个单位。”
小女孩望了玩具熊半晌，主动倾前接过它抱在怀里说：“谢谢你。我以为你要来找我拍照。”
听了她的话，汉克想到这几天不同报章的头版都是里恩家惨剧，底下有不少背景是这个房间的照片，赠送关怀的人笑容满面……他心里顿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叫阿曼达，阿曼达·里恩。噢，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汉克也没有提起，只是点点头回答：“嗯。我知道你。”
阿曼达盯住那座礼物山开口：“其实比起这些，我更想他们带我去天国。”
“去什么？”
“天国。”阿曼达神情认真的重复一遍，“叔叔告诉我爸爸、妈妈跟哥哥在天国。安德森先生，你知道怎样才能前往天国吗？”
“天国，呃，天国……就是很远的地方……”
汉克极力回想童话故事是如何形容天堂，他还未有孩子，压根没看过几本童话故事，要是面前不是一个11岁小孩，他绝对会竖起中指加句“干你娘的老子他妈怎么可能知道”。
“天国有专属的火车……去天国你要有一张火车票……”
“火车票？”
“对。天国的火车票很难获得，你一定要坚强，鼓起勇气跨越难……抱歉。”汉克瞬间编不下去，他诚挚地对她道歉，“我未经历过忽然失去至亲，无法体会你的感受，没有立场跟你说这些。”
阿曼达对他一笑：“不会。我很感谢你来探望我及解答我的疑问。”
汉克攥紧拳头，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汉克不知道，阿曼达意外地喜欢这件仅代表“个人”心意的礼物。在他走后她好奇地接下录音小熊的心脏位置，传来的并非“goodluck”或“godbless”，而是无比清晰的——ohfuck！
阿曼达：“……”
康纳从后视镜看见神色复杂的汉克，觉得他是认识她的。
在康纳的认知里，人类需要安静的环境进行睡眠，此刻车厢充斥着重金属音乐，她却能熟睡。阿曼达·里恩这个人类总是打破他的认知。
在审讯室对她说那些话只是施压的手段，其实康纳并不是这样认为。初遇时阿曼达·里恩对他，该说对仿生人没有任何恶意，但过分礼貌的疏离态度显示出她亦不是特别友善。她接受异常仿生人的变异，可听到他说自己是机器时也没有反驳或纠正……
她尊重仿生人的自我认同。刹那间康纳不适应的眨眨眼侧了侧头，黄色的显示灯闪烁两下归蓝，他和其他仿生人根本就是机器，谈什么自我认同？
车停了下来。
汉克关闭音响，打开车门，下车前他终于拧转头，指住康纳压低声量严正地警告：“不准吵醒她。”
“知道了。”
康纳瞧着外面背向车子掏出手机通话的汉克，决定探身以一个人类做起来费力别扭的动作靠近阿曼达，她呼吸平缓，鼻翼微微煽动，他忽然有点好奇地伸出指尖触碰这张脸。
温热、软滑，还有未干涸的泪水。
阿曼达梦到一只墨黑的蝴蝶停留在她的额头，慢慢爬向眼睛经过鼻子、脸颊再落到嘴唇及下巴，那触感竟然像人的手指，接着牠爬回鼻头，张开薄翅倏地反折收压——
“呜——咳！咳咳、咳！”
阿曼达睁开眼睛，胸口急速起伏平复窒息的恐惧，面前是仿生人五官端正的脸庞，褐色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她，模样好像十分专注。
康纳收回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安德森副队长说不要吵醒你。现在，你自己醒了。”
鼻翼隐隐传来被捏后的挤压感，阿曼达没好气地回应：“你确实没‘吵’醒我。”
“在办公时间内，安德森副队长需要工作。”
本以为他在火上浇油，怎料正经八百的表情看着倒更像解释，阿曼达只好把怼人的话吞回肚子里，下车走向站在她家门前的汉克。
汉克正低头瞅着白茫茫的雪地沉思，随着脚步逐渐接近阿曼达发现自己的屋子很不对劲……家里亮着灯却无任何闯入的痕迹，雪球也没有吠叫，这时身旁的康纳亦定定的盯住面前的房屋，不祥的预感朝她汹涌袭来——
“副队长。”；“等等！”
汉克抬头看着异口同声的二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什么事？”
阿曼达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切地对他喊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这里就好，我想目送你们离开。”
“我们不能离开，有异常仿生人在屋内。”康纳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冷静。
“不！没有！”
汉克见她反应极大，开始观察刚才没去注意的房子，作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他马上察觉到可疑之处并迅速做出决定：“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要进屋侦查。”
“为什么你要这样？你的任务难道就这么重要吗？！”阿曼达忍无可忍地质问康纳，情绪似乎已经到达临界点，“明明我由此至终都没要你认同异常仿生人没有问题，可你……”
话因失望及气馁戛然而止，康纳的回应非常冷漠：“我就是设计用来完成任务。”
阿曼达闻言愤怒地推了他一把，力度之大使康纳踉跄倒退两步，她像个疯子般不管不顾地对康纳大吼：“你他妈的到底何时才能放过我！？”
“够了！”
汉克以身体介入两人之间，挡在康纳前面同时亮出警徽：“里恩，麻烦你合作。”
放弃抵抗的阿曼达回归平静，她的视线越过汉克注视着那双略显懵懂的无机质褐眸，像在对他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我居然还跟你说这么多，真可笑。”
说罢她认命地掏出钥匙，插进匙孔内转动，后头二人正在等待。
门被推开一道小缝，接着阿曼达却没有如消极的表现般合作，而是猛地踢开门，冲入面大喊：“雪球，attack！”
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目标，站前的汉克一时没有防备倒在地上，萨摩耶不断吠叫，阿曼达则趁着这个空档闪身进家，迅速找出藏在抽屉的枪转身刚好对准那个仿生人。
“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康纳分析此刻的形势后得出两个选项：
强行突破，成功率：99
缓慢接近，成功率：49
“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出来！”阿曼达紧握手上的枪，情绪极不稳定。
最终康纳缓缓举高双手，冷静地启动谈判模组：“你不会这样做。”
“不，我会！”
“里恩小姐，其实我一直觉得，要是我和你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康纳边说边慢慢靠近她，“我们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一种关系。”
或普通的聊天对象，或朋友，或单纯仿生人与人类的沟通。康纳的确想与阿曼达交流，自出厂后她是第一个发自内心跟他“聊天”的人类。
“我、我不相信你的话……”颤抖的手显示了她正在动瑶。
康纳接触到枪后停下来，枪口抵住心脏的位置，他仍语调不变：“这是实话，里恩小姐。”
“你完全没有惊恐，因为你是机器，不惧怕死亡。”阿曼达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说服。
“我思故我在，今天是思考的好日子。你让我思考，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仿生人。”康纳提起属于他们的回忆并尝试伸手拿过她的枪，“你说我再走一步就开枪，而我已经走了七步。”
“这……”
手传来被包覆的触感使原本陷入矛盾的阿曼达瞬间清醒，她死死攥住枪不让康纳抢走，对方亦立刻施力，二人争夺间客厅响起刺耳的枪呜——
呯！
“阿曼达！”
阿曼达跌坐在地上，旁边扶着她的是一直匿藏的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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