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苍生难
“好歹主仆一场,他也伺候过你,给他个痛快,何必苦苦折磨。”
三姑听到这话嘴角讥笑,一改温柔模样,咬牙切齿面目可憎,怒视张仪。
“你呢?你可曾念夫妻一场!”
看到张仪目光躲闪不定,三姑突然指向长生,狰狞呕吼。
“他呢!他又何念主仆一场的情分,当年就是他们活活把我烧死。”
“你应该庆幸,你爹娘是病死的,若非如此,躺在这的就不止他了。”
三姑维持面貌的妖力突然消退。
眼前的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烧伤的焦黑色,腐败恶心令人作呕的气味立刻充斥四周。
部分骨头被烧焦如同黑炭,五官辨识不清,唯有眼珠鲜红,满布红丝,像要夺眶而出。
江倦从未见过人体烧焦的模样,恐惧不适漫上心头,只能闭眼转头,不敢再看。
忽然掌心传来一阵温暖,沈司呈正安抚的握住他的手。
江倦甚至能感受到,宽厚掌心正散发灼人的温度,修长指腹上的薄茧。
以及……
自己加快的心跳。
张仪看着两年前还相敬如宾的妻子,如今变成眼前恐怖模样。
他脸色早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只能闭眼逃避。
“害怕?还是觉得恶心?”
三姑露出诡异微笑,突然发难,用手掐住张仪脖颈。
张仪额头脖子青筋暴起,只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却始终没有动手反抗三姑。
往日情怀漫上心头。
终究是舍不得,伤不了。
江倦见三姑始终没有停手,张仪脖颈上已经怨气缠绕,情况紧急怕三姑伤了张仪性命。
他紧了紧沈司呈的手,使了个眼色。
沈司呈点了点头,从房顶一跃而下,趁三姑不防,一个法决将她击退。
又弯身探了探张仪气息,朝江倦说道:“没事,晕了。”
三姑稳下身形,定目望去,才知早有两位不速之客偷窥多时。
“两位公子仪表堂堂,原来是梁上小人。”
江倦看着满屋狼藉,嗤笑一声,唇角带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寒意。
“姑娘何曾不是娇若盛花,实则心狠手辣。”
三姑听到这样嘲弄的话,并未生气,反而灿然一笑,衬的明丽动人。
“我杀该杀之人,也算心狠手辣么。还是说公子就是爱管闲事?”
江倦指了指身旁的沈司呈,“我不爱管,不过我身边这位公子爱管。”
三姑修炼只短短两年,但平日吸食怨气不在少数,如今自然敢动手。
“不过,若是管我闲事的人都像公子这般俊俏,那奴家定十分乐意。”
三姑还如刚才般楚楚动人,冷清月色映射在她的脸上,眉头轻蹙,月貌花容。
然而她出手却迅猛异常,玉指如刀,已向江倦心口抓去。
三姑还未碰到江倦衣角,已被一把通体雪白,微泛荧光的剑刃挡住。
沈司呈手腕轻转,剑如白蛇吐信,顿时三姑五指已被齐齐砍下。
江倦第一次如此近的看他使剑。
剑意孤绝,出鞘时更是传来铮铮剑鸣声,剑体宽约半指,通体雪白,似皓月明星。
剑柄处镂有一缕的浮风缠蜷而成的花纹,沉雄古逸的“若华”二字紧接其下。
这是沈司呈的本命剑。
三姑眉头紧皱,脸庞极度扭曲,脸色苍白如白纸一般,目露凶光盯着在沈司呈身后的江倦。
“这位公子出手倒是犀利。”
她嘴上说着逞强好胜的话,手上的伤痛可一丝未减。
那毕竟是仙器,挨上一剑虽然没死,可伤的也不轻。
江倦躲在沈司呈身后,探出个脑袋。
“我们虽不伤你性命,但也不容你作恶。等查清前因后果,谁黑谁白,自有说法。”
三姑听到江倦这话,仰头哈哈大笑。
“公子,恩恩怨怨你说得清,看得透吗?”
话音刚落,一团黑气乍起,屋内光线消失,恢复平静。
黑气散去,江倦环顾四周,三姑的身影早已不见。
“张仪还在,我们先回客栈,他这伤不轻。”
又想起被三姑踢到一旁的长安,急忙跑过去,伸手一探气息,已是气绝身亡。
“走吧。”
月光如水,从九天倾泻下来,映照在沈司呈身上,柔软了他凌厉的气息。
“要不要我背着他?”江倦看着沈司呈背上昏迷的张仪。
“不用。”沈司呈目光温柔的看向他。
他思绪在时光中游走,可心扉脑海,所念所想皆是身旁人。
两天后,张仪缓缓醒来。
环视一圈,自己正躺在客栈房间内,身下是一张柔软的木床,窗外不时传来采荷女歌声,悠扬温软。
透过窗桕纱纸射入的阳光即使只是斑驳细碎,也让张仪从未觉得的温暖明媚。
这样的好日子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恍惚了好一会才想到,是两年前。
“感觉如何?”
张仪闻声看去,门口站着一位玉树兰芝,青衣银冠的少年,目光温和。
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张仪连忙起身向江倦行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公子。”
“我叫江倦。”江倦微微一笑。
“多谢江公子,快请进。”张仪再次道谢。
江倦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询问,“张公子,可知三姑怎么由人变鬼的?”
一个临水镇人人羡慕的女子,出身市井却嫁入豪门世家,夫君俊秀端正。
可仅仅只是两年,心性大变,物是人非。
那么,这两年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
“大概是知道了我利用她,而我们张家抛弃了她。”
张仪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清澈凤眼里此时皆是落寞,悲哀。
“一个厨绝天下的人,无论嫁进谁家,这样的名声技艺都可以用来敛财。我给江倦公子说个故事吧……”
时光倒流,回到两年前。
张仪出任陇南为官,一腔当好官清官的热忱,在看到哀鸿遍野的灾民顷刻化冰冷。
周遭同官者轻易就挥霍百金,于青楼温柔,在赌坊风流。
却无人施舍一两银钱给灾民。
当时的张仪身心俱疲,漫漫求索为官之路,只自己一人在逆流而上。
很快事情出现转机,可既荒诞又悲戚。
这一日张仪去巡视时,突然有个孩子冲了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腿,说话急促又带着哭腔。
“张大人!救我!救救我。”
在一旁伺候的长安看孩子肮脏污秽的双手,此刻抓着张仪干净整洁的下摆。
他立刻臭了脸色,手上带着猛力一下将其推开。
张仪对着长安说道:“没事。”
抱起孩子,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温声安抚。
“怎么了,别哭,张大人在呢。”
“张大人,救我救我,我爹娘要把我送人。”
天灾当前,谁都想把孩子送给有钱人家,只要可以吃上一碗饱饭,低贱为奴也好过饿死。
可张仪这个不谙世事的书生却万万没想到……
孩童凄惨地哭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
“张大人,他们要把我当成肉给别人吃。”
“张大人,我求你,救我。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想死……”
“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不想被人吃,救救我。”
长安冷眼看着面前乞求的少年,靠近张仪小声的说。
“大人,一个人换几个人活,这是天灾人祸面前的常事了。”
“我会救你。”
言语间是张仪一贯的温柔,却带着迟疑。
张仪天真的想到,自己可以买下他,送回临水,成为一个张府下人。
可当看到少年全家人如老鼠,挤在脏乱不堪,恶臭扑面而来的房屋里。
苟延残喘的贱活着。
除了少年还有四五个孩子,面孔消瘦,眼神呆滞污浊,大的出奇,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张仪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内心中天真的想法,此刻被现实击打的破碎。
我能救么?
我该救么?
“长安,我……”张仪眉头紧蹙的看向长安,“我不知道我该不该。”
长安低着头,张仪看不清他的表情。
“陇南灾民成千,大人救的了几人?何况死一个,能活几个。”
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日光耀眼温暖,张仪突然想到,这算不算绝境中的一条求生路。
就算这条路是无数骸骨铺垫而成,只要可以成全自己为官的信仰。
纵万世骂名,罔顾人伦,也甘往之。
孩童抬头就看到长安低头面目隐藏在阴暗中,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自己,眼神冰冷。
“陇南灾民成千,大人救的了几人。何况死一个,能活几个。”
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在荧惑怂恿张仪!
“张大人!我求你……”
一双年幼的手紧紧抓着张仪,话语卑微可怜。
张仪闭着眼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张仪!张仪!张大人!”
独属少年的清脆声嘶力竭,响彻晴空,带着乞求怨恨。
人心冷暖,瞬间变化。
希望与深渊只隔一息。
在陇南飘雪的日子里,三姑被张仪接到身边。
天地茫茫白色,只有张仪一袭墨衣站在雪天中,嘴角带笑,温文儒雅。
便成这晶莹世界的一抹亮色,也是三姑心上的一抹绝色。
“一路还顺利么?”
张仪握过三姑的手,温柔的说道:“你总是想看雪,这回能看个够了。”
临水镇四季如春,冬天虽偶尔飘雪,但远远不如陇南大雪纷飞来的痛快、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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