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64章
云霁曾经短暂的退出过一段时间。
当然和前几个不一样,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真的要深究下来,也无非二字——“矫情”。
和其他师兄弟不一样,这孩子小时候看起来过得苦,但实际上真的是泡在蜜罐子里养大的。吃穿不发愁,自己挣钱早再加上零花钱充裕,没什么经济压力,学习有名师指点,长辈都是业内的顶尖精英,她这一辈子,肉眼可见的顺风顺水,无忧无虑。
但人一顺利了就容易犯贱,眼瞅着她这段时间工作没啥激情,虽然照样该上场演出演出,该干啥干啥,但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终于,等她将手头的工作干完了,栾云平一反常态,让她去家里吃饭。
把小隋吓坏了。
栾云平此人深谙资本家管理层的行为准则,将职场pua拿捏的头头是道,但凡是个初入职场的菜鸟,能被他剥削的倒贴钱打工,小隋跟他斗智斗勇十几年,没占到半分便宜,如今师兄让自己去家里吃饭,当时就让她起了一身白毛汗,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将自己毒死。
栾云平按捺住打人的冲动:“我又不吃了你。你嫂子炒了两个菜,高老师也在,咱几个喝点。”
小隋:“我是不是得交钱什么的?”
栾云平停车:“下车,麻溜的”
小隋:“你是我亲哥成吗?”
云霁跟栾嫂相处得蛮好,他家盆儿上辅导班,还是云霁帮忙联系的。哪怕弹钢琴是个爱好,但将来说出去也能说是出自音乐学院院长的门下,尽心尽力,哥哥嫂子都拿她当亲妹妹那么看。
到家的时候嫂子已经把菜炒好了,热腾腾的端上来,锅里还蒸着鱼。栾哥开了瓶酒,价格不菲的那种,看的云霁一愣一愣,酒杯端起来又放下,最后说:“哥你要干啥直接说成不?我看着害怕。”
见高老板也不说话,当时心里更加害怕:“是我体检报告出来了,还是公司说要开除我?您二老给个准话啊!”
高峰叹了口气,说:“这话不好说,丫头,喝点酒,借着酒说什么都好。”
云霁打量二人,将酒喝了。
嫂子将鱼端上来,擦了擦手,说:“我这手艺比不上咱妹子,将就着吃。”
云霁笑道:“您别笑话我了,我这手也就唬人行,嫂子您是做了多少年的饭了。闻着菜香我连减肥都减不下去了。”
嫂子说:“减啥肥,你身上有二两肉吗就减肥。再减真成皮包骨头了。”
几个人都笑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盆盆想着和姑姑一起玩,但他们老是在聊天,有点生气,自顾自去睡了。这时候,这顿饭也进入正题了。
高峰说:“孩子,我看你最近思想不对劲啊!”
云霁:“那我反省?”
栾云平:“别抖包袱。”
高峰笑了笑:“原来你上台什么样?现在你上台什么样?之前多有激情一孩子,怎么现在泄劲了?”
云霁没言语,嫂子蒸了几只螃蟹,她自己开螃蟹壳呢。
栾云平说:“妹子,你跟我交个底,你是怎么想的?是这么得过且过下去,还是跟大林一样拍戏上节目?”
云霁抬头,有点不耐烦了:“你们干什么?审犯人呢?比我强的有的是,比我弱的有的是,状态比我差的有的是,你们盯着我干什么?”
高峰叹了口气,倒是栾云平,给她又把酒杯满上,没说什么。
等将蟹壳开了,云霁说:“我烦了。”
“现在的相声,还是以前的相声吗?”
这话没人能回答她。
现在发展太快,新鲜事物太多,云霁不去各大晚会,不上节目,不去拍戏,一心呆在小园子里,可她能坚持到几时?剧场能守到几时?
云霁说:“我亲爸给我留了遗产,这辈子我光啃老也衣食无忧。我要是想挣钱,拍戏,上综艺,搞投资,还是去沈导那儿打工,哪儿我挣不着钱?现在连段如风都能有唯粉,观众给我送死老鼠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真够招人讨厌的。”
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但他们没办法反驳。
团综她上过两期,也轮流给几个人当过助理。这孩子心大的没边,师父开玩笑说那就不给钱了,她也没想着去要。
因为她根本没指着这个挣钱。
人家说相声要的是情怀,要的是精神满足。
但这两年,社里太多人出事了,逐渐饭圈化的行业,病态的追星,不止是她,他们有时候也会疲惫。
唯粉,cp粉,事业粉,真爱粉,女友粉,妈粉,一个说相声的整那么些花里胡哨的干嘛?他们上台说,观众花钱听,这不就完了吗?
最开始是他们觉着烦,小隋去劝,但后来,小隋也不劝了。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
她和段如风开场,上台后很多粉丝送来了礼物。
云霁高兴地接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在那个人的催促下打开了。
打开后就僵在那里不动了。
云霁打开盒子之前有过很多想法,她以为会是岳哥那样的手机盒子,或者像伦哥那样一个蛋糕盒子里放一盒泡面,却从未想过,那是一个精美的能当包装礼盒的盒子,里面躺着两只死老鼠。
她的脚木了,手僵着,站在那里,段如风走过来,一把拍开了她手里的盒子,里面的死老鼠摔了出来,重重落在了地面上。
段如风没看到过搭档这副模样,相信其他人也没看到过。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当她将东西整理好,回到桌子后面的时候,手还在抖。
这个骄傲的姑娘,跟黑粉撕到半夜,跟老沈的场务吵架,订的道具质量不好一天找人家三趟,精神的比小伙子都能耐。但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扶个话筒半天扶不稳,连说话都透着虚弱。
说到一半,段如风向下一鞠躬,拉着搭档下去了,孟鹤堂和周九良上来,和观众道歉,出节目顶替他们。
那天她做了半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那个漆黑的仓库,有声音在耳畔回响,在脚边跑过,她从梦中惊醒,跑到客厅,将猫抱在怀里,一直在发抖。
云霁怕黑,这事不少人都知道。师姐平时能当两个男人用,怕黑是她为数不多的少女情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怕老鼠。
她小时候不听话,被她妈妈关进仓库里关禁闭,黑漆漆的,还有老鼠,那次孩子发了烧,从此怕黑怕老鼠。
来北京后她几乎没看见过老鼠,郭老师不让在剧场养猫,因为老鼠是财神。但好在云霁没看见过台子底下的老鼠,否则她宁可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也得下毒/鼠强。
那天以后,小隋就不一样了。
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老鼠只是个引子。她高中被黑粉造谣骂的时候没事,她大学分手京剧被刷下来没事,南京议论纷纷没事,因为隋喻被网暴被泼奶茶没事,如今黑粉送她两只死老鼠,却让她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
能怎么样呢?
时代在变化。
他们得挣钱啊,他们得活着啊!
小隋跟郭老师打了招呼,离开了。
倒不是退出,只是无限期停演。这对段如风挺不公平的,毕竟他们是搭档。但老段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这跟小隋给他好几个综艺的通告没关系,主要是搭档之间的那份情谊。
她在家呆了两个月,又出门找工作,跟钱没关系,她就是想有个事干。
殷老师让她在剧场帮忙,有些不重要的戏也让她上场。她离开太长时间了,嗓子好,但身段差了,当不上主角,跑个腿打个杂还是可以的。
白天在剧场工作,晚上整理一些资料,偏门冷门的戏曲唱段,濒临失传的小曲,道听途说的段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她是怎么想的,她也说不明白。按理来说你有粉丝有本事还矫情个什么劲啊,趁着能挣钱把钱挣了才好。但话是这么说。
话是这么说。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社里又出现过一些事情,或大或小,微博上吵吵嚷嚷,也有不少人问她。她没有关注过。
日子长了,有人惶恐她真的退出了,渐渐的,微博上也有了惋惜,有人呼吁她回去,关于作品的视频也上了推送。
云霁还是按部就班的整理着手里的资料,她从龙套跑到了配角,或者主角的b角。
有时候也会去老沈那里帮帮忙,或者去看看师父师娘。
一碟花生一碟毛豆,一杯水酒,说些近来的见闻,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情,家长给她些书要她去读,她笑着接过。
有时候郭麒麟会来她家吃饭,她有兴趣就炒个菜,没兴趣这孩子吃泡面也乐呵。吃完了睡一觉,跟姐姐诉说遇到的事情,然后不忘了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姐姐只是笑,将吃饱喝足的他踹出去,毫不留情地关门。
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也忘了。
想回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回来了,仿佛从未离开。
段如风给她将桌子搬好了,调整麦克风,说:“你这像是没走过。”
云霁说:“以后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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