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十五静嫣

“亏你名字里带了鹤，怎么一遇到这些事情就呆头呆脑的？比鸭子还笨。”

        今日凝渊阁中发生了一件奇事，中书舍人隋鹤带着两大坛蜀中荔枝春在傍晚时分找到了夷兰公子，两个人如同窗时一般在廊下酩酊大醉，不知说起了什么，素来狂放的隋舍人竟然哭了半晌，还抓着女使秋水的衣裙抹眼泪，把小姑娘吓得不轻。还是神志尚且清明的夷兰赶紧支走了宫娥，一巴掌拍在了隋鹤后脑上。

        “宋敦想把女儿许给你，好把你拉拢到他麾下，这些你都看得明白。偏偏就看不出那宋二姑娘压根就没正眼瞧你，她劝你不去春波楼，不就是想如愿嫁给那个卓尔吗？”夷兰斜倚着柱子骂骂咧咧：“你仔细想想，从你入仕到现在，是谁看了你的诗文后将你引荐给老师？是谁向陛下推举你做中书舍人？是谁怕你被宋敦逼婚，还要给你找托辞？”

        隋鹤仰面躺在地上，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方才定定吐出两个字：“静嫣”

        夷兰叹息，扯着隋鹤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你心里这不是都知道吗？静嫣阿姐做前两件事，还可以说是爱惜你这个人才，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有没有想过”夷兰用修长食指戳着隋鹤的额头：“她是真的想嫁给你？”

        隋鹤僵在原地，迷蒙的神志也因为这句话清明了不少：“可可她也是金枝玉叶”

        “静嫣阿姐说，从前她活得很恣肆，直到16岁，武帝遇刺，宋敦逼宫”夷兰放开他，抬头遥望着晚霞：“她觉得你身上有些地方和她莫名相似，她才愿意青睐你，举荐你。”他缓缓抬眸盯住隋鹤：“酒醒了吗？”

        隋鹤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夷兰的语气郑重了不少：“你愿不愿意娶静嫣阿姐，你不必多言，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就行了。”

        那日破败芦苇荡内的回忆突然有了下文，隋鹤记得他醒来时已然躺在软塌之上，有人替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污，黛青色的绢帕上附着淡淡的白檀香气，耳边还有女史江菡的絮语：“殿下，这些事情我来就是了。”

        “没事，我看他怪可怜的。”那人清冽的笑语如破冰之泉，令他心里莫名有了着落，紧接着江菡便也在他额间狠狠戳了一下：“小子，你遇到贵人了。”

        原来他想要的东西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原来他距离那人只有咫尺之遥，却一直说出各种谎言蒙骗自己，还要纠结一段只存在于梦中的往事。

        “愿意。”隋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坐直上身，掷地有声。

        夷兰拍了拍挚友的肩，忽然扭头朝帘后看去，语气里都是得逞：“阿姐，他答应了。”

        帘栊轻响，雩静嫣推门应声而出，她向来不喜艳色衣衫，今日却特意着了一条茜红色长裙，更衬得她容颜明艳，笑意热烈：“那还磨蹭什么，还不跟我去寿安宫见母后和陛下。”她脚步一顿，似又想起什么：“不成，这样烂醉如泥非被母后叫人乱棍打出去不可，江菡林萏，扶驸马都尉下去醒酒更衣。”

        隋鹤愣愣地被两个女史架起走去内室，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停住脚步：“长公主！臣，臣”

        “怎么还叫长公主？”雩静嫣佯装嗔怒，仰头打量隋鹤：“忘记刚刚你叫我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被酒气熏过，平日最爱调侃旁人的隋舍人脸上居然有些烧烫，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方才期期艾艾地作答：“静静嫣。”

        “这才对嘛。”雩静嫣粲然一笑：“记得给他穿那件枣红色的袍子，喜庆，母后也喜欢。”

        就这样，宋敦为二女儿大张旗鼓操办的选婿宴还没有结果，徽宁长公主雩静嫣下嫁中书舍人隋鹤的旨意就已经传遍了宫城内外，婚期定在仲夏时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太后疼爱女儿，寿安宫足足添了三倍的妆奁，由皇后悦妃亲自送嫁，迎亲队伍在紫梁天街上绵延十余里，一时间被帝都百姓称为奇景。

        “是你给静嫣写信，让她从南湖行宫赶回来的罢。”

        许是徽宁长公主的婚事冲来了喜气，太后的气色也好了许多，终于在辛西娅入大周皇宫半年后在御苑召见了她，辛西娅赶到时太后正在亭中纳凉，她正欲上前见礼，却得到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质问，辛西娅微微垂眸，半含笑意恭敬答道：“从前长公主便在信中跟臣妾提过，驸马都尉实非池中之物，这桩婚事乃是太后玉成，陛下下旨，臣妾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你不用在哀家面前含糊其辞。”太后摇着团扇连连失笑：“哀家明白，你是怕那隋鹤一时昏了头脑，真的投入宋敦麾下，届时便更不会有人替皇帝在朝堂上说话，才诓了哀家的静嫣，让她替你去出这个头。”

        “太后英明，臣妾自愧不如。”话虽这么说，辛西娅却面不改色：“如今长公主同驸马都尉琴瑟相调，夫妇双全，也不算辜负了陛下和太后的深意。”

        “你怪倒会讨哀家的欢心。”太后端起冰酥酪抿了一口，命她坐下：“你对宫务日渐熟悉，有悦妃协助，今后该管的还是要管，不要让贵妃多插手。”

        辛西娅点头道是，太后身边的女使燕草忽然来回：“太后，景熙宫的云湖来了，说是武后娘娘又为您抄了几卷《南华经》。”

        辛西娅分明看见太后唇角和缓的笑意有一瞬间的消退，武后宋锦卉是先武帝雩合的遗孀，本该依律迁宫，搬至邙山脚下的行宫中守节，奈何她身体羸弱不宜车马劳动，才留居宫中。宫人都传她尤为孝顺太后，如今看来太后似乎并不十分乐意接受她的这份孝心，只是淡淡吩咐燕草：“让她拿上来罢。”

        素色衣衫的女使端着经书上前，低头恭敬行礼：“太后娘娘万福。”余光望见坐于太后右侧的辛西娅，立刻转过身再行一礼：“皇后娘娘万福。”

        辛西娅欲抬手唤她起身，忽然觉得这年长女使的样貌有几分眼熟，细想之下心中不由得狠狠一沉，而那女使显然也认出了辛西娅，惊恐之下她慌忙将头埋得更深，却仍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两肩，只将经书交到燕草手中便匆忙离去，脚下步伐甚至都有些不稳。

        看来即便辛西娅不出手，宋锦卉迟早也会将尘封的往事尽数翻出，揭开所有知情者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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