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鉴于酒精有着麻痹神经的作用，按理说，塞勒涅应会有个很不错的睡眠。但当她看向镜子时，眼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你没有。

        她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不常饮酒的身体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过量的酒精，但用了冷水洗脸之后，她总算找回了一些平日的清明。

        家中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有些疑惑，因为意大利人很少会在清晨就打电话过来。对于他们慢节奏的生活而言，这是十分打扰的事情。不过，见对方没有挂断的意思，她只好随意拢了拢头发，走过去接了起来。

        “塞勒涅，今天一定要来上班！不能请假！”跳过了平常的寒暄，她的顶头上司压低着声音，用硬邦邦的声线强硬地要求她赶紧赶到。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到的。”她应道，挂断了电话，很快就出了门。

        人们或许无法想象，一位殡仪馆老板会是什么样的形象——会像恐怖片里的僵尸一样形容枯槁吗？还是像那些贪婪的商人一样脑满肠肥呢？

        费拉里奥先生并不是上述那样的人。他打扮得体，举止有着沉稳的风度，就像一位真正的成功人士。尽管年近六旬的他体型微微发福，看上去却并不笨拙，反而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以他的年纪来说，或许还可以称之为慈祥。

        事实上，他的确拥有着相当不俗的财产，除了全资的殡仪馆，还在药厂有着自己的生产线，并拥有数家医院的股份。据说他的这些投资都是为了自己生了重病的妻子，但面对着命运的不可抗力，医生们也无力回天——她在五年前就撒手人寰了。

        他的发家史约莫从十年前开始，或者更早些。彼时，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失业中年人，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在走投无路之际，他在势如破竹地打下了大片地盘的新兴帮派签下了投名状，此后便一路高歌猛进地收获了大笔财富。

        这个帮派的名字，就是『热情』。哪怕这些建筑、股权的实际所有人并不是他，且每月也需要上缴大部分的收入，但这并不妨碍他收获相应的地位。作为一名对医学方面有着不小兴趣的“有钱人”，他成功地在富人的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塞勒涅是他在五六年前“捡”回来的，当时她是个化妆师学徒，因为无意得罪了资历颇深的前辈而遭到陷害，于是整个行业没有人愿意雇佣她，收留她。

        没有吃住的地方，但她不打算变成巷尾暗处流莺的一员，可除了化妆的手艺又身无长物。于是，她只得打些零工，以勉强维持生计。

        饿得受不了时，她就只好去偷些东西，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在一次追捕中，她慌不择路地逃窜，不慎撞上了费拉里奥先生的车。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遭遇，仁慈的费拉里奥先生让司机把伤者送去了医院。在她伤好全之后，她便去了他名下的那栋建筑上班报道，成为了一名新入行的入殓师。

        『热情』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比起那些存续时间长达一个世纪，甚至更久的老牌黒帮，它的发家史可以说相当短暂。若要问起原因，当然离不开那些身怀绝技的替身使者们，在特殊能力面前，即使是热武/器也很难发挥出全部力量。

        当然，强大的战斗力是统治地位的保证，但这并不意味着boss就忽视了普通人的作用。倒不如说，作为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帝王，正是像大海一样包容的普通人的存在，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在『热情』暗中控制的企业里，就有无数的普通人无知无觉地为他工作，尽管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老板到底是谁。塞勒涅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不同的是，她了解得稍微深入了些，知道自己的上司其实是『热情』boss的心腹之一。

        在她开着车，缓缓驶过那栋建筑物的时候，她看见了一条规模并不大的黑色车队停在了门前。一个中年男人率先下车，随后又毕恭毕敬地躬身打开了后座的门。

        一名金发少年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笔挺合身的黑色西装，还一丝不苟地打了领带。他的神色肃穆，周身散发着沉稳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会忽视他的年纪，而向他低下头。随后，他走向了停靠在后边的灵车，身边早已有同样的黑衣人等待着他的命令。

        少年对于目光的感知相当敏锐，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塞勒涅立刻收回了目光，专心地看着路，握着方向盘，开向了员工专用的停车场。

        “大概是家里人去世了吧……他这个年纪，还有这样的样貌，看上去就像某个大家族的少爷。”她不以为意地想道。

        不过，早早就打电话叫她来的费拉里奥先生却并不在办公室。她拿出放在手袋里的手机，看见了方才收到的短信，上面让她在自己的工作间稍等。

        上一次令费拉里奥先生如此重视的，还是有关boss下达的指令，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她站在走廊的窗前，看见费拉里奥先生向着金发少年迎了过去，同他握手，态度很是尊重。莫非，这个少年和boss有什么关系吗？

        再一次地，她又和那个少年对上了目光。她不由得一哂，转身离开了窗边，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工作间的书桌前坐下。

        除了一些讲解剖的书籍和近期的医学期刊，桌上还摆着最新的时尚杂志。这两个方向看似毫不相干，却实实在在地组成了她手中诞生的奇迹之下，不可动摇的基石。

        人类对于美的追求永无止境，而有关逝者，大部分人都希望亲人能够获得安息，就像生前活着的那般，安静地离开。也有少许特立独行的，以年轻人居多，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在来世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所以想要打破传统。

        只不过，葬礼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对于他们，这是一次重要的社交场合，也是对于逝者的追思。当他，或是她被完全遗忘了之后，便会迎来第二次的死亡。

        她翻动着杂志，指尖轻点着铜版纸上印着的模特们，她们的妆容有些夸张，但配合着身上的衣服却显得恰到好处。曾经的梦想已经离她很遥远，就像泛黄的纸张上褪了色的画，但余光瞥见时，却仍然会有一瞬间的激动。

        她出神地想着，直到有些重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意识。拉开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性抬着着沉重的棺木进了工作间。

        原以为躺在里面的会是安详离去的耄耋老人，或是因为病痛而受尽折磨的中年人，但棺木里安然躺着的少年和青年们让她吃了一惊。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身体颀长而有力，并没有出现长时间卧床而导致的肌肉萎缩；皮肤也很完整，上面并没有什么伤口。

        她的内心里存着疑惑，去更衣室换上了驱邪的红裙，正准备开始她的工作时，有人再一次敲响了门。

        费拉里奥先生微胖的身躯站在了门口。塞勒涅向他尊敬地问好，却同时注意到后者那发际线后移的脑门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擦去了额上的汗，看上去总算不那么狼狈了。而后，他仔细地把手绢叠好放回了口袋，用慎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刚才那位少年，就是『热情』的boss。”

        “他？有些太过年轻了吧……”塞勒涅的眼神明明白白地传达着怀疑，但在费拉里奥先生严厉的目光下，她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听好了。这三位死者，是为了保护教父先生而牺牲的，请务必让他们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男人严肃地地交待道，“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你应该记得要时刻保持缄默。”

        “是，我明白了。”塞勒涅认真应下，目送着他离开。

        在仅有她一人的工作间内，塞勒涅叹了口气：“可是那还是个小少年，就这样加入了黒帮……有些可惜啊。”

        窗前，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站在窄窄的水泥台上，它机警地转动着脑袋，似乎对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感到十分好奇。但它很快又失去了兴趣，啁啾几声，便展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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