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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预警:本章涉及的宗/教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可看作无端联想与杜撰,感谢理解】

        塞勒涅从出租车上下来,关上了车门,看着司机调头从这里开走。不过若想回到住处,她还需要穿过一条小巷。

        在熟悉的路上,她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她踢踢踏踏地走着,鞋尖踢开了横在前面的一只易拉罐。铝罐和地面刮擦出了刺耳的声响,惊扰了垃圾桶里觅食的野猫。

        它毛发奓立,身子绷紧成弓形,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枚小小的探照灯。见“敌人”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它又警惕地看了一会,才轻盈地扭身,跳到围栏上跑走了。

        这间公寓附近的环境很一般,位置也相当偏僻,譬如去往市中心就需要坐很远的车,但它胜在离位于郊区的工作地点不远。

        除此之外,楼里大部分的房间都是空置的,而这样就不会有烦人的邻居来拼命打听她的工作是什么。比起这个优点,其他的条件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自家的门口站定,塞勒涅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她转动了门锁,锁芯发出闷闷的咔哒声响,弹回了凹槽内。

        厚重的防盗门被打开了,门轴发出了吱呀一声,廊灯昏黄的光晕就流淌进去,在黑暗中切割出一块狭长的明暗分界。门开得大了些,那分界变得更加暧昧,被照亮的地板变幻出舞蹈般的形状。

        然而此时,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房间内扑面而来,这让她的酒一下醒了大半。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了电灯的开关,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了警报,但已经有些晚了——她的手腕被准确无误地攥住了。

        “什么人……”她一时竟难以挣脱,被对方大力拉向了屋内,而自动关闭的防盗门也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闭拢,阻绝了她后退的道路。

        她的另一只手试图摸出放在手袋里的折叠刀,但对方好像早已清楚了她的意图,把她手里的东西打掉,手臂剪向身后。

        经过一番试探的打斗,她基本已经弄清楚了敌人的体型,大约有一米九,留长发。同时她的脑内飞快地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不过,她能感受到了对方的压制有所松懈,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沾上了什么液体……是血液么?

        她不动声色,假装自己很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实则暗暗蓄力,而后直直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在对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她抱住了他的胳膊,抡过自己的身侧,把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人体与地板撞击,发出了一声巨响,一旁的茶几上面摆的东西与玻璃台面发出了细小的碰撞声。但在这间房子附近,没有任何人会被这样的动静惊动。

        塞勒涅能感受到什么粘稠的液体喷溅到了自己的身上,同时屋内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了。她有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

        “唔……咳……”地上的人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发出艰难的喘气声。塞勒涅退后了两步,一下子按亮了玄关处的灯。

        明亮而温暖的浅黄色灯光顿时充满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地上一个个脚印,以及仰面躺在地板中央的那个粉发男人。

        他的口中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暗红色的血液;而方才的感受也并非她的错觉:她裸露的肌肤、衣物的布料上,同样都沾染了红色的液体。

        “你要快死了。”她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着。

        粉发男人的喉咙,居然诡异地被他自己方才打掉的那把刀刺穿了……!这是多么小概率的事件,现在却真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同样有着许多狰狞可怕的伤口。恐怕这些伤处已经消磨了他的大部分体力,不然哪怕塞勒涅的力气相当大,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一名女性过肩摔在地上吧。

        见对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塞勒涅转身跑进房间,拎出了医药箱,跪坐在了男人身边。“我应该立刻送你去医院的……但如果你已经死过很多次,应该不会有明面上可以用的身份了吧?”

        尽管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但她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意料之内的拒绝,还有强烈的不甘,以及……一丝早知如此的平静。

        除了脖子上莫名被刀刺穿的新伤,还有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造成的肋骨骨折,其他地方的伤口并不是很“新鲜”,大约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有了的。可以说,他全靠着一口气支撑着,在等着她回到这个住所。

        “你是在找我吧?”出于人道主义,她一边陈述着刚刚得出的结论,一边努力地试图堵住他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你一定很厉害,不然根本没法找到只见过一面的人。”

        至于颈部的那处致命伤,若是贸然把刀子□□,大概更会加速他的死亡。因为,勉强闭合的血管会承受不住压力,进而令更多的血液喷涌而出,加速血液流失。

        男人脸上半是麻木半是痛苦的表情让人无法忽视,但他仍顽强地侧着脑袋,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塞勒涅。塞勒涅也低下了头,在同他对视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她曾无数次见过失去了生命的眼睛。死去时间尚短的,眼睛还像活着的时候那样清澈,不过瞳孔已经散大了,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变得混浊。在此之前,她会一丝不苟地把用药水把它们处理好,来尽量保持遗体的美观。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把这些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当成了日常的一部分,而逐渐失去了对这种事情的情绪波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份工作大约会一直做下去吧,直到她再也搬不动那些沉重的躯壳。

        但是在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她却感受到了异样的吸引力。有特殊的情愫在胸口诞生,而后急速膨胀,像是被吹得鼓胀的气球,严严实实地填满了她的胸腔。

        在他的眼中,生命的火光正在逐渐熄灭,对此,她无能为力。接下来,她大概会慎重地为他划下十字,像对待之前那些被送往彼岸的人们那样;又或者会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数日前发生在工作间的一幕重现,目睹他在密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的心情,与其被描述为无力的歉疚,不如说是她正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迷茫。她的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立刻就又快活地搏动起来。她不由得战栗着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感觉,她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数年前,为了她的梦想而努力的时候。不,很显然,她的梦想不会是成为一个整日和遗体打交道的人物,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现在,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这一瞬间,她似乎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产生了某些共鸣。他们所钟爱的,记载于《圣经》中的圣子受难的这一幕,在他们手下诞生了无数美丽的画作。

        或许每位艺术家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抛却那些神性、信仰和慈悲,这些作品大概或多或少都包含了人类的本能中,对于鲜血、死亡的恐惧与着迷吧——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大概是血液里的酒精迷惑了她的理智,她松开了手中攥着的医用纱布,拂开了男人脸上凌乱的发丝,轻抚他的脸颊。

        “passion……”她咕哝出一个单词,忽略了男人陡然凌厉起来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是你的『受难』么?”

        男人一怔。的确,passion这个词语源自拉丁语『passio』,原意为受折磨,最早特指的就是圣子受难的整个过程;『激情』、『热情』这些意义,不过是从它『受动』的部分演化而来。对于自小由神父抚养长大的他而言,这是再基础不过的知识了。

        他的嘴角勉强牵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眼前的女人可真是醉得不轻,不然如何会把他恶魔(diavolo)错认成圣人?

        ……当时为什么会想要给属于他的组织起『passion』这样一个名字?他已经有些忘了,想来是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吧。现在,他的大脑正在处于缺氧之中,思维逐渐停滞,涣散的瞳孔映不出任何东西。

        在失去听力之前,女人隐含着期待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内:“我有预感,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allaprossima(再会吧)。”

        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脉搏,塞勒涅便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忽然,客厅的窗户被哗啦一声吹开了。她被惊得一激灵,猛然回过头,看见窗帘像舞女旋转的裙摆般扬起了丰盈的弧度,又仿佛慢镜头一样缓缓落下。

        再度看向地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再一次地在她面前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除了,她身上沾染的干涸了的血液。

        如果不是手上令人难以忍受的紧绷触感,她几乎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喝醉了的幻觉。她沉思了片刻,调动起由于紧张而有些发酸的双腿,站了起来。

        盥洗室的白光有些刺目,却也把身上的污渍照得一览无余。她垂着眼睛,看着洁净的水流一点点把皮肤冲洗干净,带走了血渍的淡黄色污水流入了下水道。

        “这样一来,不就什么痕迹就都没有了吗。”她叹了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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