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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切都没有改变,父皇安在,云裳公主的天没有塌。她终于能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将晚霞满天,当落日与乌鸦一同归巢,云裳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早晨,而是黄昏。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凝滞在空间中,将她一层一层地包裹,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低头大口喘息间看见被单上滴落了许多水珠儿,一摸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哎?好端端的,哭什么呀?”

        她话音一落,白露就掀起珠帘走了进,轻言细语道:“公主,肚子饿不饿?奴婢叫御膳房备了蟹黄莲子粥……”

        “父皇呢?”她问,但见谷雨凝眉不语,立刻翻身下床,“我要去找父皇……”

        “公主……”白露拉住了她的手,“陛下他,今日巳时一刻,率军出征了……”

        “你在说什么啊?”云裳转过身反握住她的手,笑道,“父皇刚好,怎么可能又去打仗呢?”

        “公主啊!”白露潸然泪下,“公主要相信陛下定能凯旋而归,到那时……”

        云裳甩开她的手,一路冲到了帝寝,伸手,却瞬间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她呜哇哇地乱叫一通,跑回了摘星宫,一口气爬上七楼,上了楼顶。

        在风中站了好久,底下宫女内侍乱做一团,她等啊等,看啊看,却怎么也寻不到父皇的身影。

        “真的走了啊~”

        武帝亲征,用兵如神,挡住了云胤大军南下的步伐——很多北燕军在战场上看见那面旗子和那个高大如神明的男人,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不肖两月,北燕撤兵,武帝班师回朝,这才得知,公主病了。

        她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不跟人说话,也不吃东西——被喂进嘴里都懒得嚼一下,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哭泣,然后躲在桌子底下缩成一团,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医师也好,巫师也罢,谁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于——心疾。

        心病还需心药医,按道理来讲,武帝回来了,就应该好了。然而当武帝坐在她床沿时,她竟像不认识他,呆呆地看了很久。

        “裳儿,”武帝拉过她的手触碰自己的面容,“是父皇,父皇回来了。”

        “父皇……”她呆滞地喊了一声,而后抽回手,背转过身去,把自己整个裹在棉被里,“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裳儿是在生父皇的气?”

        “没有。”

        “那你怎么不好好吃饭?”

        “不想吃。”

        “来,让父皇喂!”武帝接过白露手中的粥碗,舀一勺,吹了吹,“好香呀,囡囡不吃的话,父皇一个人吃光光咯!”

        棉被里传来了女孩儿呜咽的声音。

        “呀,谁把我们囡囡惹哭了?是父皇吗?父皇该打!”

        说着武帝就“啪啪”地拍起了自己脸,云裳立马掀开被子,伸手阻止。

        “不要——”

        “好,不打,不打。乖囡囡,把粥吃了……”

        “啊~”

        十分配合地吃完了整碗粥,这时云裳才说道:“父皇,你不要再爱我了,会变得很不幸。”

        “谁给你说的?拖出去斩了!”

        “没人跟我说,是我想明白了。”云裳无比认真地说,“如果不是我的话,娘亲也许不会死。如果不是我的话,北燕也不会屡次进犯,如果不是我的话,父皇也……”

        “大错特错!”武帝斩钉截铁地说,“打个比方,一块绝世美玉,人人都来抢夺,是玉的错吗?它生来就是一块美玉,它又有什么错呢?”

        云裳低头不语,武帝大手盖在她的头顶继续道:“何况,你是我大楚公主,我华羽的女儿,萧培风拿半壁江山都不能换的珍宝!”

        云裳只想问:“萧培风是谁?”

        “还能是谁?燕哀帝……”说着,华羽狂笑,“老子这辈子能把他打得落个‘哀’字,够了,哈哈哈哈!”

        “你很喜欢打仗吗,父皇?”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华羽,他略微思索后,答道:“喜欢的,所以裳儿不要有任何负担。”

        “可是……”

        “没有可是,”华羽说,“裳儿你听好,以后有人为你打架也好,打仗也罢,都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喜欢打!”

        “这样吗?”云裳若有所思。

        “将来若有人胆敢欺负你,”华羽“刷——”地一下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云裳,“就用这把剑,斩杀他!”

        “可我是公主哎?”

        “嗯,那就在剑上镶几颗宝石。”

        又是一年寒冬,洛阳城飘起了雪,让云裳意外又惊喜的是,父皇的身体状况并未像往年一样随着天气转冷而恶化,反倒如一把越烧越烈的火。

        大臣们无不以手加额,满面春风,摩拳擦掌地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拉帮结派,闹着变法的和打压变法的,整天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坐在龙椅之上的华羽就会捧一盅热茶,呼呼地吹着,听他们吵,有时还会在旁边安个小板凳拉上云裳一起。

        父女俩一个捧着大盅,一个捧着小盅,喝茶、看戏的动作如出一辙。有时还会叫御膳房准备些天南地北的民间小吃。

        云裳叉起块臭豆腐:“为什么不直接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不就好了?”

        “多数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只是构成了短暂的利益集团,结党营私罢了。”华羽道,“要变法的是朝中的新生势力,他们大多是来自民间的读书人,见识了所谓的‘人间疾苦’,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不挺好吗?”

        华羽不置可否,拿起一块梅花饼:“裳儿你看,饼子只有这么大,若父皇也想吃,是不是就得分成两半?”

        “嗯。”

        “若得燕也想吃,是不是还得再分?”

        “嗯。”

        “那如果惊蛰、白露她们都想吃,饼子还够不够分?”

        “不够。”

        “这就是关键所在,”华羽说,“他们想要动世家贵族那块饼,能不吵起来吗?”

        云裳却反问:“把饼做大一点不就够分了?”

        “哈哈哈哈……”华羽大手盖到云裳脑袋上,“没错,这就是一国之君该考虑的事情。”

        “也是父皇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是。”华羽的目光穿过争吵的群臣,穿过大殿正门投进的光,他说,“还不够……”

        那段时间,无论是上朝,批阅奏折,还是内阁议政,华羽都有意无意地带着云裳,不时地教给她一些道理,小到如何快速在冗长的奏章中挑重点,如“但、然、而”前全是废话,大到财政收入的来源与去处,几个宰执间的权力制衡,在野党派间的利益牵扯,北燕南楚的文化差异……

        十四岁的云裳听得头晕脑胀,很多时候她都想说:父皇,你不要急,慢慢地教。

        华羽这些举动落入群臣的眼里就变得意味深长,那些明面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死对头们,在私下都达成了统一战线,大楚的黎明,绝不能让一只母鸡来报晓!

        “若牝鸡司晨,大楚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散朝后,他们围着华野东问西问:“陛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华野坦然道:“陛下至凯旋回朝起,就再也没单独召过。”

        “那公主呢?”

        “也有小半年没同我讲过话了。”

        不知谁嘣了一句“废物!”,随后集体沉默,华野觉得他们看他的眼神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是尔等失职呀!”有人感慨,“懂文治武功又如何?成个呆头鹅,一点都不会讨女娃娃的欢心!”

        “西门大人,你来!”一个年近不惑仍仪表堂堂男子被推了出来,“是时候该把你讨八个老婆还能和谐相处的秘诀传授给野公子了!”

        “不不不。”西门大人摆手道,“八个老婆加起来也抵不过公主的一根脚趾头,教不了,教不了。”

        “李大人,他可是娶了刁蛮郡主!”

        “还有杨大人,他夫人当年是抚仙寨的寨主,好不威风!”

        于是满朝文臣武将再次达成了共识,定要教会这头笨鹅俘获公主芳心。

        李大人说:“女人最是容易被细节所打动,那年冬猎天寒地冻,下官见郡主骑装单薄,就取下了斗篷给她披上。还有一回,在街头巧遇,一齐走了段路,下官一直走在外侧帮她挡了来往车辆扬起的尘埃,就因这两件小事,郡主推却了太傅家公子的提亲,下嫁于我。”

        杨大人道:“女人幕强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内人当年统领抚仙寨,连绵三座山头唯她马首是瞻。我奉命招安,恰好赶上寨主比武招亲,连撂二十来名好汉,我心想得杀杀这娘们儿的威风,上台不过三招就将她治住,而后便以整个三寨十八乡为嫁妆跟我归顺朝廷!”

        西门大人说:“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男人只要活儿好……”

        压大轴的西门大人传授的秘诀,不仅是童贞犹在的十七岁少年听得血脉喷张,“久经沙场”的大臣们也无不面红耳赤,一面念着“非礼勿听”,一面又竖直了耳朵,生怕漏听了半个字,直呼:学到了,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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