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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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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含宸殿中不过寥寥数人,却仿佛被抽干了空气,令人无法呼吸。

        陈公公口中“逼人伏罪”四个字听起来声调格外高,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阮清明遽然明白,这甚至都算不上是怀柔,是魏栖风时时念叨的站边之问,不过此时脖子上多架了一把无形的刀罢了。

        魏忠在云门寺中的隐晦之意,究竟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真心,还是即将大开杀戒的提前忏悔。

        阮清明在大袖中攥起了手,这么寒的天,手心几乎被汗湿了:“臣不太清楚邵司狱所言为何”

        “门外是何人!”魏忠突然手置侧腰,皱眉朝着门外呵道。

        阮清明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不禁惊叹于魏忠的敏锐,在场除了高座上的魏忠,竟然无一人耳朵灵到听见门外的异动,只是见魏忠猛地呵起,才隐约也觉得有地面摩擦之声。

        门外急忙贴上了一个身影,隔着门槛躬身道:“启禀陛下,是邵司狱拖了个人来了,属下拦着,他便停在了殿外。”

        魏忠不怒自威:“谁给他的胆子,上元之日,敢闯到含宸殿外,朕的门难道是纸糊的,谁都能闯?”

        侍卫道:“邵司狱手里拿着刑部令牌,属下属下不敢拦。”

        此话一出,若不是小辈们在,魏忠恨不得一拍脑门,将先皇曾下的旨御通通收回。

        初改年号为宗德之时,曾天下大赦一次,魏忠自己便是从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沙子里刨过树根、泥污里饮过水,坐了皇位之后最恨的就是贪赃枉法的官胚子。

        因而即使是天下大赦,贪赃纳贿、徇私枉法的狗官也是一个没能享受到此等皇恩,为了各部署之间能够相互挟制,先皇在时大大提高了刑部的地位,特赐刑部令牌,不受礼、令所制约。

        魏忠即位之后,甚至难以差遣刑部,只能设了鹤抚司供自己差使。

        刑部尚书陆海启也是两朝老臣,其为官多年可以称的上是两袖清风,这么多年,连上参陆尚书的折子魏忠都没见过。

        魏忠虽痛恨贪吏,却也深知不为小利必有大谋,一个人若是干净得过分,只适合被稳稳妥妥供奉在庙中,岂能在世间染尘。

        这斩草除根就如同吃饭的竹箸一样,一根可以徒手轻易折断,倘若是一把竹箸抱了团,再任力大无穷的武夫也很难掰折。

        所以只能等,如同疆场中,耐着性子蛰伏的潜兵,等这把筷子野心毕露、松散失序,便可一齐断之。

        魏忠看了眼互相疯狂递着眼神的魏栖风和阮清明,无可奈何挥了挥手:“将殿门打开,别让那浑小子进来,在殿外说,朕能听得见。”

        近侍将含宸殿大门推开,好家伙,门外也是热热闹闹,除了恭恭敬敬跪着的邵潜之外,赵凝竟也在一旁守着,地面半伏着一个濒死的男子。

        阮清明鼻翼翕动、喘息未定,汗湿的双手不住颤抖,双脚似乎已经由不得大脑控制,朝着殿外迈去。

        魏栖风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扯住了阮清明的衣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力度过大,几乎已经扯痛了阮清明受伤的臂膀。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外部刺痛,阮清明微微回神,滞住了脚步。

        殿内的金色光束洒在门前台阶上,邵潜从黑暗中上前拱手大声道:“请陛下谅臣莽撞,此人为刺杀黄侍郎的真正凶手,因其诡计多端,才多次得以从廷尉司手中逃脱。听闻永嘉郡主言,陛下今时便在含宸殿中审议此事,臣才出此下策,望陛下明鉴。”

        裘景这是担心阮清明临阵投敌,将计划全盘托出,才急匆匆令赵凝押人送到邵潜手上,邵潜这个愣头青还以为白送了个功劳,连夜给人当枪使。

        魏忠问道:“如何确认刺客就是此人?”

        多少是隔了些距离,魏忠轻声问的话邵潜半个字都没听见,不敢贸然上前,拱着的双手也不敢放下。

        陈公公叹了口气,走到了殿外:“殿下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刺客的!”

        “啊,臣初次在文修院勘查痕迹时,便断定凶手必然是跛腿。”说罢邵潜回身,抬腿给了伏在地上的人一脚。

        那人疼得一哆嗦,眦着牙扬起了头,果然是那张骇人的面孔。

        奇怪,那张骇人的面孔做着骇人的事情,倾倒在冰冷的石砖阴影之中,望向殿内的目光却十分复杂,瞳仁里映着含宸殿金色的光,像是燃着熊熊烈火,将死之人,如何能在这条路上见到希望呢?

        “那先前可是邵司狱误判了,如此佳节,朕今日却按着永嘉郡主的意思将阮太傅叫来问话。”

        这句话邵潜是明明白白听清楚了,一个字都没漏下,立刻双腿扑通跪地:“此事请陛下治罪!案中蛛丝马迹难寻,关系复杂,臣不敢胡言乱语,三日请陛下给臣三日,廷尉司定能好好审出个结果,还阮太傅清白”

        邵潜话音未落,伏在地上的声音骤然发出厉耳笑声:“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匹夫之辈,懂得什么是清白吗?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子就是看不惯了想取人性命。小鬼,老子的头颅也送你换官帽吧!”

        刚有异动,原本悄无声息的含宸殿四周突然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殿外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数十近侍,立刻排出了阵型护住大殿。

        魏栖风一边使了全力拽住阮清明一边心里大叹,这爹虽然是亲爹,连自己亲儿子都防啊,还说什么狗屁家里人,殿外的鹤抚司侍卫组一组都足够踢一场蹴鞠了。

        赵凝以为那男子要起身挣扎,抽剑拦其前路,却不想,那男子被绑的双手抬起,往嘴里送了什么东西。

        魏忠疾步上前,大呵道:“快抠出来,他要自尽。”

        可是一切都晚了,那张如同鬼神面具的脸挤出了一股诡异的笑容,近侍奔上前去已来不及了。

        那鬼神面具被数只鞋靴死死踩着,动弹不得,嘴角鲜血如注,渗到石砖缝中。

        阮清明像是突然中了邪一般,不知哪儿来的邪劲,挣脱了魏栖风的手,魏栖风眼见拦不住,咬牙收着力侧敲了阮清明的后颈,阮清明应声倒在魏栖风臂弯中。

        好在众人还没从如雷掣一般的意外中回过神来,陈公公转过头来才发现阮太傅不知何时竟被吓晕了。

        “父皇,阮太傅一介书生,没见过此种场面,更何况已同此事无关了,儿臣便先带阮太傅回殿中了。”

        “等等,今日你已去云门寺见过方丈,黄侍郎受伤一事本应当在计划之中,却出了些意外,其中必定有人泄密,你应当知晓而后该如何去做吧。”

        此话一出,魏栖风蓦地抬头,之前只知道父皇暗中委任鹤抚司彻查籍贯一事,却没想到连黄行峻中箭都是布局,那因此事而被逼到绝境而自尽的沽州人,很可能甚至都不是意图杀人的真正凶手

        “儿臣知道儿臣还有一事相求,黄侍郎是为了魏家的江山受伤,魏家人岂能轻易将此事掩过。罪人死了个不明不白,阮太傅见此血腥之景,也必定会夜夜难寝,难以释怀。检籍一事辎重,怕是背后会牵扯更多事端,旁人既然不敢放开了查,儿臣便请命同阮太傅前往清州彻查此事,请父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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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栒,你看元府之中的男子,哪个不是浑身是伤,不必因此而逃避。你看看我,那年我带着一支小兵受了埋伏,那个该千刀的小鬼,一刀从老子胸前划到后背,不过从那以后,我恨不得天天光着膀子在军营晃荡呢,谁还能有我这么烈的标志,哪个见了这刀疤不唤老子一声大哥!”

        “知栒,你爹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他每次来军营巡视,都要打听打听你这小身子板能不能受的住。男子汉大丈夫,你既然选择跟着你大哥来营中,就拿出劲头来长长志气,给你老子看看,元府的兵,就没有吃素的道理!”

        “知栒,踏入了这门,长姐如母,你一定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出了沽州,姐姐的话就是军令。这中州啊,我就不进去了,你嫂子平日里节俭,出门都没给够盘缠,军中也繁忙,谁叫你谷大哥足智多谋,元将军一刻都离不得我。你们快些进去吧,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中州放水灯呢!”

        “知栒”

        床榻上的人止不住震颤,大汗涔涔,嘴唇干裂,模糊中伸手去探,刚好抓住了递来的衣袖。

        魏栖风将衣袖往床前又伸了伸,指着阮清明额间的汗珠,挥手示意小菡将手巾递来。

        阮清明蓦地惊起,发觉自己紧紧抓着魏栖风的袖角,又霍地放下。滞了半晌,抹去了脸上的汗珠,纵身翻下床,却又因为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得身后有人稳稳扶住。

        小菡见状,刚迈出的步子又直直收了回去。

        “去哪儿。”魏栖风沉声问道。

        是啊,去哪儿呢,又能去哪儿呢,他连最后一根稻草都失去了。

        阮清明心里自我戏谑着,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死了吗?”

        魏栖风未加否认:“清州,好像离真相愈来愈近了。”

        二人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小菡见的太多了,或许他们这些人深居其位,讲话都习惯了藏着掖着,外人也听不出半分涵义。

        今夜的事小菡只听了个零零碎碎,听说阮太傅原本是去赴七殿下的家宴,却被意外事件生生吓晕了过去,还是七殿下将人扛着回来了,府中小厮上前要帮忙背,都被七殿瞪着眼下呵走了,这么看来,二人关系倒实实在在缓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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