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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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中州城内华灯高悬,宫里也早早布置上了宫灯,只是恰巧昨日下了一场大雪,宫中侍从们皆忙活着清理,免得碍了行路和宴礼。
屋檐上的琉璃瓦片积了厚厚一层雪,陈叶守指挥着几名倚在梯子上的内监,道:“动作都快点,难得瑞雪一场,千万把宫灯都擦干净了,别误了晚上的亮堂!”
细木骨架的宫灯大多用纱绢绷面,为了防风还用水胶细细覆了一层,依靠燃烛供光,抬头便能瞧见的东西,必然要安排妥当。
“陈公公,还是您心细呐,擦得这么勤千万别把宫灯给弄破了,红绸子是今日新挂的,可小心别给燃了!”
说话的宁尚宫掌管宫中大小事务,同后宫的娘娘们关系颇近,因而言重九鼎、说一不二,陈叶守打眼看清了来人,连忙将陈之亘唤到身前。
“宁尚宫可别打趣,这小子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咱们这些人年岁大了,可比不上他们仔细咯!”
宁尚宫细细打量了一番,陈之亘也忙胁肩低眉拱手作揖,言行举止之间都透露着小心翼翼,陈公公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挑的人个个都机灵。
“叫什么名字?”
“奴名为之亘,跟着陈公公姓。”
“陈之亘?是个好名字,看来陈公公真对你上了心,你需得跟着好好做活,不辜负他一番苦心才是。”宁尚宫笑着说道。
“宁尚宫说的是,陈公公于奴有救命之恩,奴没齿难忘,愿效犬马之劳!”元之亘弓着腰连声应道。
话音刚落,陈叶守同宁尚宫一齐笑开,不过是寻常客套罢了,谁知这小子还顺便一表忠心,眉清目朗的,看着爱怜得很。
“不多说了,昨夜的雪将绸子都打湿了,现在要嘱咐人去换上新的。”
“宁尚宫辛苦了,您当心脚下,小心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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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开殿外的布设,承光殿里的筵席陈列都大有讲究,尽管圣上有令今年要一切从简,但老祖宗传下来的礼节却是一样不能少。
从仪仗、会集到起座恭祝,光是落座就不知费了几柱香的功夫,魏栖风饿得饥肠辘辘,几次想偷偷吃点桌上的点心,都被远处赵凝的眼刀给瞪了回去。
圣上落座之后,殿中奏起韶乐,魏栖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那股饿的劲儿早就过去了,天气冷的很,宫女们端上的菜在乐礼之后也都凉透了。
虽是这么多人齐齐聚着,可是赏舞时相隔甚远,也就能和左右两侧能说得上话,魏栖风看着左侧的大皇兄端了酒同难得入宫的恭亲王寒暄着,右侧的不知是隔了多少亲系的皇子,只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不免意兴阑珊,从盘中挑着果仁吃。
几曲舞毕,好不容易端来些冒着热气的菜,想着乐止之后便是进酒了,魏栖风一边在脑中过着腹稿,一边囫囵吞枣匆忙扒了几口热菜。
原本除夕宴会是个难得的聚会,一年到头忙到焦头烂额,宫中亲贵们聚在一起也是个人情世故的应酬场合,进酒时自然就简单说说吉祥话,讨个欢心便罢了。
可是不知从哪儿开的先河,皇子们纷纷将进酒当作了述职,恨不得将小到赏了忠杰之家的芝麻事儿都一一添油加醋双手奉上。
魏栖风掐指一算,自个儿哪有什么能体体面面说出来的话,大皇兄珠玉在前,平乱的功绩能滔滔不绝说上个好半天,众所瞩目之下,老臣们纷纷点头称道。
在这场景下,魏栖风更是抬不起头,甚至不敢有过多的动作,生怕被当作是哗众取宠,只得匆匆拱手作揖,说些陈词滥调的祝辞,好在也没人关注,说完便施礼入座。
这一番过去,时候已经不早了。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为了驱邪避祟,除夕夜宫中宴席要一直持续到午夜。
从下晌等到现在,魏栖风早已坐不住了,借着酒意晃晃悠悠出了大殿,打算吹吹冷风清醒清醒,将阿谀奉承的交际场景远远甩在身后。
承光殿平日里几乎无人久居,专门辟出来用作宫中的宴会,因此陈设布局魏栖风瞧着眼生。
宫中人多,嘉元公主早早同魏栖风打了招呼,千万将赵凝支过去同她见上一面,这红线牵了不少,怎的到自己手上就偏偏是一团乱麻呢?打发了走随从之后,魏栖风迷糊着不知走到了哪处的别院。
视线虽跟着眼皮越变越窄,可是眼前明摆着有个黑影,正顺着扶梯准备翻出院墙,若是找个阴暗的角落还好,可能是害怕踩空,这小子偏偏将扶梯靠着屋檐的一盏宫灯,小心翼翼爬着,臂肘将那宫灯碰歪,几近要掉下来了。
魏栖风喝得醉醺醺,脑海中第一个浮出的想法便是抓刺客,一摸腰间才猛地想起宫宴不许携带兵器,也不顾刺客有没有凶器,咬了咬牙径直将那小子从扶梯上扯了下来。
扶梯上的小子不注意被扯着双腿,咕噜噜滚到地上,龇牙咧嘴捂着肩头:“七哥,是我啊!”
魏栖风凑近一看,照着那小子后脑勺闷头一拍:“魏鸿曦?你不在殿中待着,来这里干嘛,你看这檐上的绸子,万一你不慎碰到宫灯给点着了,那可就砸了锅了。”
魏鸿曦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道:“哎呀,我知道分寸,那皇兄不是也在这儿嘛。”
“我这是我这是来醒酒的,小孩子懂什么!刚刚你想翻出去干什么?”
“我听说城河里要放水灯,许愿一个比一个灵验,比咱们宫中有趣多了。”魏鸿曦眯着眼道,“怎么样?皇兄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你可别拉我下水,万一回头父皇发现我人影没了,指不定又要被罚了。”
“不会的”魏鸿曦刚想说也没人会发现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那恳请皇兄回殿中千万不要说漏了嘴,我先走了。”
魏鸿曦怕说话声引来了人,急匆匆转身就要爬上梯子,谁知又被扯了下来。
“蠢,我给你扶着,来这边。”魏栖风嘴硬心软,怕魏鸿曦摔了,将那梯子挪到更稳当的地方双手撑着。
“皇兄,我安全落地啦!”
听着院墙那头的欣悦声,魏栖风才放下心来,如此一折腾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回了殿中最后过完守岁这一关,总算是能结束漫长的一天了。
座椅还未捂热,魏栖风余光便瞥到一侍从神色惊慌奔到了大皇兄身后,小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大皇兄似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走到上座去给父皇禀了什么。
难道是魏鸿曦偷偷溜出宫被发现了?这小子也是倒霉,今日被逮到可是逃不过重罚了。
果然不出所料,父皇听罢脸色铁青,拂袖离开了上座。
魏和乾禀完之后快步走到了魏栖风面前,低声道:“赋渊,你跟我来。”
“我?”魏栖风心里狐疑,难道是要去作证亲眼见着那小子翻墙而出,自己可是个讲义气的人,也不知待会儿应该如何帮他圆谎,于是一边跟上魏和乾的脚步一边心中狐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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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平日里不指望着你能有所作为,竟然胆敢在今日放火,若不是发现的早,你怕不是要将这整座殿都烧了!你既然将扶梯都备好了,怎么不干脆逃出宫去算了?”
方才在众臣面前强忍了怒气,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一迈进偏殿魏忠便怒不可遏。
魏栖风讶然,慌忙跪下解释道:“儿臣压根不知道走水一事,此事绝非儿臣所为,请父皇相信儿臣。”
“跟着你的下人眼瞧着你进了后院,半天都未出来,你说不是你干的,那后院还有谁?”
“儿臣不过只是为了醒醒酒,未见到其他人。”魏栖风不忍心将魏鸿曦也供出来,这下有理也说不清,破罐子破摔算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算了不多说了,给我去文修院禁足整月!今日一事若不是你大哥早早发现,不知要酿成什么后患,日后再找你算账。”魏忠说罢压了压愠怒,转身出了偏殿。
“父皇现在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些,不日再说清楚便好。”魏和乾拍了拍魏栖风的肩头,也跟了上去。
哪有什么一时之怒,不善言辞也不愿辩解,骂人都学不来背后戳脊梁骨的法子,类似的气儿魏栖风不知咽下了多少,就算今日是明明白白众人之眼所见,那这把火不是魏栖风点的也得是魏栖风点的。
“无妨,最近确实酒楼跑多了,是该过些饮水啜菽的日子。”魏栖风抚着胸口自我安慰道,见偏殿的人都离开了,缓缓站起揉揉膝盖骨,“刚刚那一下子白磕这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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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州的战火连着燃了半月有余,甚至波及周边州镇,所见到处人心惶惶,许多人逃难途中妻离子散,纷纷躲进北郊的广教寺中,人越挤越多,最终也难掩耳目。
方湛平原是大周设置在沽州的常侍中,囤积地方势力后举兵易帜,自立大梁。因见不惯百姓对寺中僧人倚赖之心愈来愈重,唯恐有人走了自己的老路子,便在沽州城内大肆灭佛,寺庙皆被焚烧殆尽。
广教寺山门外,方丈慈眉善目,盘腿席地而坐,一手轻轻捻着念珠,面对着高高在上的骑兵毫无畏惧。
“纷乱不染出尘人,若施主偏要血溅于此,那便踩着老衲的头颅踏进山门。”方丈持重而决绝,阖眼说道。
“我管你是什么出家人入家人,老子今天奉了天命,见佛杀佛、见鬼斩鬼。”
为首的骑兵见方丈手无寸铁,侧身一跃下马,抽了剑便要上前,却被一稚嫩的声音拦住。
“慢着!”
骑兵还以为是半路杀出了个何路神仙,定睛一看不过是一顽童小儿拦在方丈身前,眼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发茬还参差不齐,想必是刚被送到广教寺中,才剃发为僧不久,想着看看能玩出什么把戏,动作便停滞在半空中。
“时无英雄,使竖子得名,权臣之争,于百姓何干,你们如此嗜血,日后必遭反噬!”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伶牙俐齿生错了地方,今日全寺都必死无疑,这般愚勇只不过会加速自己的死期。
正想着,那赤手空拳的小儿居然对着骑兵的脸狠命抡了一拳,可是身形瘦小,那一拳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空空扰得骑兵怒火中烧,大声命道:“给我冲进广教寺,见人就杀,不留活口!”
随着身后的士兵冲入寺中,惨叫嘶喊连声不绝,骑兵掐着小儿纤细的下颌,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那小儿剃了发,五官更显鲜明,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难得一双桃花眼却不掩英气。
大梁新主方湛平从不掩自个儿的癖好,起兵得胜之后光是娈童就不知在宫中养了多少个,可惜送入宫中的都是势劫利饵,没有一个如此澄澈的,想来若是送个干干净净的,日后升迁之路还怕不会顺风顺水吗?
捏着下颌的手松了松,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今日留个生口,真是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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