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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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笼江渚,雾霭缭绕。
魏栖风胸口被压得难以喘气,有人在低声唤自己的名字,似远似近萦绕着的,不知是那呼唤还是自己,费力睁开了眼,周遭事物影影绰绰隐没在暮霭之中。
眼前是嫣红的水雾,好似凝结落在肌肤上都会变成血水,想要出声去应那一声“赋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间嘶哑,满是咸腥。
周身是云层与残月,呓语着苦雨凄风,漂浮着穿过尘雾,这未必算是糟糕的风景,只是失群孤飞,难免叫人心生疑惧。
忽地猛坠于地回到现实,露重飞难进,哀嚎声入耳,又很快隐入晚风。
魏栖风踉跄着站起来,从脚下开始蔓延着的,是看不到边际的横尸遍野,失群的孤雁阵阵哀鸣。魏栖风用双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却因为手上也满是鲜血,怎么也抹不干净视线。
不远处有朦朦胧胧的灯光,魏栖风用尽了全身力气撑着手中的剑站起,将其作拐杖,磕磕绊绊走近之后视线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三进院落,层层深入,布置精巧,不像是武臣,倒更像是文臣的庭院,只是牌匾不知所踪,无法得知是哪户人家。
魏栖风只想逃,逃离战场上的凄厉嘶吼,眼前的府院就像是庇护所,困心衡虑了一番还是叩了院门。
撕心裂肺的哀嚎突然震破耳膜,魏栖风连忙推门而入,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府中人喊马嘶,呛鼻的浓烟将魏栖风推到门外。
眼前的景象也随着腾起的火焰跳动着,恍惚之中,魏栖风瞳孔迅速收缩,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阮知栒!”
魏栖风跌跌撞撞冲入院中,甚至忘了捂住口鼻,纵然脑中的判断无比清醒,心却杂乱无章跳动着牵扯着,魏栖风顾不得思虑其他。
火海中,他的眼神却很陌生,魏栖风没见过,比翱翔的雄鹰还要尖锐,比嗥叫的豺狼还要竦人,坚决,毅然,绝望,万念俱灰。
魏栖风将这片刻的茫然吞没,见阮清明双手被捆在背后,急忙挥剑要断绳,却见自己的剑上血迹斑斑。
阮清明颈间的伤口血流如注,缓缓阖眼。
自己不是他的救世主,而是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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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昏沉沉中睁开了双眼,那张面庞再次出现在眼前,魏栖风下意识看向他脖颈间,确认不过是一场梦魇之后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阮清明身后的另一个人。
“从你在戏楼中丝毫未掩饰愤意时,已经是自愿入局,甚至牵连了唯一的亲人,所有的一切都倾注于此,你没有退路了。”
即使是在大牢之中,裘景也命人抬来了檀木座椅,端端正正的坐着。
阮清明在一旁默不作声,手紧紧的攥着佩剑的柄,抿着唇一动不动。
魏栖风先开了口,道:“那日朝堂之上,母后堵住赵明达的口,可曾有半点是因为你我母子之情?”
裘景不屑地笑道:“呵,母子之情,你我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言?”
“儿臣还记得六岁那年,因为不服□□兄们都会骑马,悄悄去了马场却不慎摔下,而后几个月都瘸着一条腿,每次见母后都刻意将那跛腿的动作夸张些,想博得一些同情,哪怕是过问一下为何走路不便。”
魏栖风嘴角扬着,却没有笑意。
裘景冷哼一声,道:“无论你活得如何,至少还有一条命,可是我的孩子呢?”
“一切是你父皇作的孽,你若要怨就怨他好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你我并无血缘关系吗?你们中州人平日里佯装知书达理,实际上个个都是心狠手辣,就因为我是异族,竟然指派指派太监下毒残害襁褓之中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才不过三个月大,他那么乖巧,他何罪之有!你们都是畜生,流淌着魏氏血脉的畜生!”
话说着,裘景浑身不停颤抖,发出刺耳的厉笑声,或许是认定了魏栖风此次必死无疑,连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都捅破了。
尘封的情绪、愤恨一旦有了缺口,就会悉数倾泻出来。
“赵凝呢?怎么还不来!”裘景转身,歇斯底里朝着宫女吼道。
魏栖风没有再回话,冷冰冰的斥责似是拉紧了已经绷直的弦,在裘景转身的间隙同阮清明微微颔首。
宫女声音颤抖,低头应道:“赵凝他在宫外似乎有事逗留。”
“一个都靠不住,一个都靠不住!怎么,难道没有他替我盯着,我就真的见不得血了吗?”裘景气急败坏,见阮清明迟迟未动手,直接夺了剑刺到阮清明肩上。
“住手!”
魏栖风没料到裘景居然会夺剑,失声怒吼道,也是从这一刻起,浅褐色的双眸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杀伐果断。
阮清明未想到这一剑会落在自己身上,被刺了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下人们见状麻麻溜溜跪了一片,宫女拽着裘景的裙裾,连声哀求道:“娘娘,您的身子千万不要沾了污秽呐。”
一片混乱之中,魏栖风不知何时挣脱了锁链,抢了旁边狱卒手中的短刃,在一脸讶然的阮清明面前,直冲裘景而去。
裘景原本安排赵凝带人在此盯着,却不想赵凝迟迟未到,在场的除了狱卒皆是在宫中做文事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刀奔着裘景而来的时候纷纷避散开来。
阮清明的剑不轻,从未接触过兵器的裘景哪料得如此之重,方才刺向阮清明的一剑并未使得上力,慌忙之中,裘景急忙双手握剑,谁知魏栖风在快要靠近的一刻将短刃丢到一旁,任由裘景手中的剑刺向自己的腹侧。
“既然母后如此怀恨在心,儿臣这么多年也未尽孝,如此可够母后了结余恨?”
裘景虽口不择言,几近疯癫,但是真看见汩汩鲜血,却哑然失笑,摔了剑转身而去。
是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还是马车的轱辘滚动的声音?
从窗中探出脸的幼童双眸澄澈,母妃喜欢去宫外听戏,这次一定好好背住了词儿,兴许这一次就能讨得母后的欢心。
母妃还是笑起来更明媚动人,难怪宫中的其他娘娘都夸赞自己一双桃花杏眼生得巧,简直像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赋渊,你莫要听旁人的闲言碎语,你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亲怎么会不疼那你呢,你要好好听父皇的话,在文修院中跟着傅大人读书修业,将来做个像祖翁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替你大哥分忧。”
“嗯!儿臣必当尽忠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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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夜,牢中。
“知栒?你怎么来了,我近些日子好多了”
小狱卒实在无聊的很,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魏栖风精神养好了却没人可唠叨,忽地见到阮清明难掩欣喜。
“赋渊,我有事问你,来不及言及他事。”
见阮清明面露严肃,魏栖风也收了笑,低声道:“问。”
“若是天下当真换了姓,你可恨?”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明夷待访录·原臣》]这是你教过我的。”
“她想杀你。”如同触碰了什么最不该提及的,阮清明注意到魏栖风眼底一沉,时间紧急,话出了口又有些后悔过于直截了当,“我是说”
魏栖风自然知道说的是谁,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干笑道:“本想亲口求证,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知栒,我都不会恨了,自从带兵去渭州的那一刻起,这世间就与我背道而驰了,在战场上溅的血、传入耳中的□□,我甚至都没有资格抱怨,这世上又没有谁辜负过我。”
阮清明刚想张嘴说些什么,魏栖风却迅速正了色,道:“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若上门奢靡无度,万民只会受苦,那不如先清君侧。”
魏栖风喃喃道:“也不知皇叔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虽然人之所能,不应当暗地訾议,但是他绝非贤明,粮制一事已经惹下不少乱子,更何况北部边镇尽是些他安排的亲信,如今遇到北边起兵居然纷纷弃城逃难,中州百姓皆认为魏义因病而殒,如此反复难以服众。”
“我自然知道,可是眼下他是最名正言顺的人了,圣上年纪还尚小,容易为人支配。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你甚知我,且知我将权臣之事置于何处,若是贤主,谁主天下都无妨。”
“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旁的人更合适?权当我送你个人情。”
魏栖风知道阮清明意指为何,苦笑道:“少卿大人,您这份人情未免也太大了。”
“无论如何需得先瞒过太后再说,她应当不会在牢中久留,后面一定会指派赵凝盯梢,到时候嘉元公主会在宫外拖住他半日。”
“沈思?还是不要将她卷进来的好,更何况牢中的狱卒即使不是太后那一边,也不会顺着我们吧。”
“这也是嘉元公主的意思,也只有公主能绊得住赵凝了,他不会做出伤害公主得事。至于狱卒,圣上已经提前嘱咐过了,上次朝堂之后便私下商议过此事,当时就想找个法子先捞你出来。”
“魏鸿曦这小子好歹有点良心,也不枉费我从前总替他瞒着偷偷溜出宴席的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呐。”
魏栖风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意立马凝固在脸上,到底也是多年前的小恩小惠,他年龄尚且未及束发,刚入宫的时候还畏畏缩缩,怎么突然有胆子因此忤逆太后呢。
阮清明也看出魏栖风疑惑之处,道:“从近些日子来看,圣上的态度转变确实有些蹊跷,像是背后多了个精干老练的人加以指挥,不然怎么敢当众驳太后的意思。眼下虽然没法细想,但是日后安定下来还是要注意些。”
魏栖风思忖了半晌,凝视着阮清明腰间的佩刀,哑然失笑,道:“不如我彻底死上一遭,这样才算是彻底让太后放心,死人比活人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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