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索命
入梦。
黑，空洞永恒的寂寥。
但在
那遥不可及的上方，却是一片璀璨的星海，
一道流光笔直地上升，想要冲破无边无际的黑暗，投入那边海中。
但黑暗之中却不断生出锁链，一条条捆绑在流光之上，硬生生将它拖住！
失去了力道的流光，开始下坠，越来越快，最终堕入更深更暗的空洞之中。
张宇初在重大的失重感之中醒过来，他忍住精神力近乎枯竭的痛苦，慢慢观察周围的一切。
空气是粘稠的，仿佛凝固着无边的恶意。一点光出现了，血色的月亮升了起来。
无边的旷野，还有略微起伏的山地。陌生而熟悉的景色，正是他每晚梦魇的开始！
“开始了吗！”
天上的残月依然悬挂在黑暗中，看起来更细了一些。
他走，月光也跟着走，只是血色的月光太暗，照亮的范围好像还在不断缩小！
好在月牙虽残，但洒落在张宇初身上，还能照亮他周围几米的视线，过去一段时日，他就是靠着这月光找路才不至于方向都分辨不清。
他本已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但再一次深陷这梦境之中，他却有些不想认命。他还有好多事没做，！
他试着跑了几步。
“还好，还跑得动......”
看来在梦境之中，他的“躯体”仍是毫发无损的。
确定今晚所在的地方，仍旧是一片山地。他目光警惕四处探寻起来，准备一旦发现情况便可作出反应。
“呼呼呼——”
“嘻嘻嘻——”
山风吹来了一阵瘆人的低笑，明明只是梦，却让张宇初心跳急剧加快，脸上发热双目睁圆，如临大敌。
“来了！”
每当这风吹起，那邪物就会出现在他四周！
“会在哪里？！”
张宇初目光坚毅，警惕地四处巡视着。
一个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远处，随后诡异地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从另外一边浮现，反复几次，忽远忽近，让张宇初视线跟不上变幻的速度。
张宇初知道这是邪物在戏弄他，猎手在猎杀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时，常会有这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乐趣。
“狮子搏兔亦须尽全力，你若不知，便要小心了！”
张宇初深呼一口气，脚下用力踩了踩，然后找准一个方向，撒腿就跑！
“嘻嘻嘻——”
那邪物对于张宇初的反应很是满意，任由张宇初跑出去很远，还站在原地，直到张宇初快要翻过一个小山头了，身影才幽幽淡去，消失在原地！
张宇初不得不跑，他总结几天来的情况，知道今晚月亮落山的时间肯定比夜晚过去的时间更早。不，以那月牙变细的程度，不用太久，月光就会完全消失！
没有月光，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野岭，他也就只能等死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一片荒凉，连颗树都没有，根本没地方躲藏。
除了......
月落之前，会短暂出现的山下小镇！
小镇灯火通明，每每小镇出来之时，那只邪物就会变得急躁，对他更加紧逼，试图冲破月光的阻拦。这让张宇初看到了希望，是了冲进小镇，大概就能得到庇护！
幸运的是不管他朝哪个方向跑，总是能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小镇！不幸的是他一次也没有跑进去过，每次要么跑到一半，天就亮了，要么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
不过有了前几夜的经验，他只要往山下跑，就有可能在月落之时最接近小镇出现的位置。
连续跑了很久。他不敢停下，每当他停下脚步，邪物便会突然出现，站在能够靠近的最近位置，伸出瘦骨嶙峋，却又尖锐无比的手隔空温柔地抚摸他，同时笑的愈加诡异，仿佛在嘲弄他的愚蠢！
“你跑什么呢？嘻嘻嘻——”
张宇初哪里管他，埋头便往另一个方向继续逃！
逃跑是个体力活，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以张宇初的体力，根本不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跑这么久。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但这不妨碍他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他在梦境中，不会腿酸，一路狂奔不会喘不过气，唯独感觉心力越来越不济，脑袋逐渐变得沉重，难以思考。
......
月光逐渐暗淡，张宇初的腿还在机械式地抬起，跨越，奔跑，可耐心的流逝和恐惧带来的心理压力，不断摧残着他的意志。他几乎处于放弃思考，身体仅凭惯性在坚持动作。
他不知道，邪物就是希望他跑，跑的越久他的意识就越模糊，到了现在，虽然张宇初感觉体力充沛，但却快要昏厥过去。
“糟了！”
张宇初的步伐慢下来，第一次感觉这么强烈，虽然是在梦中，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像是要迷失在这梦中，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努力地睁大双眼，他觉得已经往山下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了，相信小镇出现之时，能够最快的靠近！
“嘿嘿嘿——”
一阵凄厉而愉悦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几乎就在他的脑后传来。
张宇初猛然回头，发现一团黑影就在自己身前，相互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两个手臂远！
他的心骤然收缩，瞳孔放大，差点叫出声。但他强忍着了，他咬着嘴唇用惊恐交加的眼神注视着邪物，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认真的看邪物的样子！
瘦长的尖脸，没有眉毛，眼睛里是一片黑暗，失去血肉的鼻骨露在外面，以及满是尖牙腐烂的嘴，每次笑起来，都格外的恐怖。
天上勾月细如豆芽，地上月光照射的范围不过一两米。
张宇初感受着四周光线肉眼看见的变弱，而邪物则好整以暇地一点点靠近，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几步，月光和邪物也跟着亦步亦趋。
现在要怎么办？
失策，先前只顾着跑，居然忘记观察月光的变化！
小镇呢！
怎么还不出来？
张宇初心事重重，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而缓慢，他后脚作重心，身体慢慢转动，视线始终落在邪物身上，而余光则努力寻找着小镇的踪迹。
这样僵持了许久，终于，月色变得极其稀薄的时候，从邪物的背后又亮起了灯火！
是小镇！
他没看错，一座小镇凭空出现，目测不了距离，但能看到灯火就不会太遥远，张宇初看着范围不过一米的月光范围，咬着牙准备绕过邪物最后的一次拼搏！
只要抗住脑袋要裂开的感觉不崩溃，绝对能冲进去的！
“呀啊—！”
张宇初大喊一声，全力冲了出去，他飞身一脚踢向邪物，那邪物却轻易地躲开了。
张宇初踢空后落地翻滚几圈，除了脑袋晕的厉害，其他并没有损耗。
过来了！
他刚想起身往前跑，那邪物却又诡异地闪烁几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张宇初舌头在口腔内划了两下，不爽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啐，打又不打，偏生要拦我路......”
他目光一会注视邪物，一会越过邪物望向远处的小镇。
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决定再来一次。
二话不说，直挺挺地撞过去！
看到张宇初这么勇敢，那邪物呲呲一笑，狰狞而丑陋，张宇初还未靠近它，便自行消失让开路来。
全力奔跑的张宇初看到邪物避让，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沉。
“邪物怕月光，自然会让开，很合理，”
张宇初跑着跑着，居然慢了下来：
“可是那玩味的一笑是什么意思？过去几天，邪物都是害怕我进小镇的样子，为何今天反而不急了？”
思考这些让他的脑袋有些生疼，但他内心的不安感不断驱使他不要放弃思考。
“如果说，邪物从一开始就是要我进那小镇，说得通吗？”
“月升月落，阳光出来，邪物就消失。”
“月光消失，小镇出现，但阳光也出来，所以小镇昙花一现，也跟着消失。”
“今晚月亮会提前落山，小镇也就提前出来，天还没亮，这段黑暗期应该是邪物对我下手的最好机会，难道它要等到明晚？”
“最后，邪物为什么会轻易地让开，还有那并不急迫的诡笑......”
“去还是不去？去，什么都不清楚，不去，在原地等死吗？”
“啧，是逼我做出抉择么。”
“轧轧——”““轧轧”——”
这是什么声音？
“轧轧————！”
这是鹅的叫声?!
忽然传来的鹅鸣让张宇初顿在原地，他四下搜索，果然看到了两只大白鹅在后面扑打着翅膀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前进。
一片黑暗之中，隐约的白鹅一旦看到，便那么显眼：
“怎会有鹅？过去这里从未有过其他生灵，难道是邪物的障眼法？”
“不对，这鹅......是那老道士带来的，它是怎么进入梦的？”
张宇初还在纠结，那鹅却是不等人。
“轧轧——！”
又是两声明亮的粗哑的鸣叫，扑打着翅膀越跑越远。
忽然间张宇初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以及一个微弱的声音：
“鹅能通灵，找到生门。”
呃啊——！头好疼，为什么脑海里会浮现这句话。
是......谁？
看着远去的鹅，张宇初心中焦虑。
“左右是赌！管他是谁，走了！”
想罢，张宇初最后瞅了眼那黑夜中的明珠般的小镇，一狠心调头往白鹅的方向跑去。
“吓————！”
就在张宇初跑出不远，四周传来一声尖啸，那邪物又出现了！
但它的目标不是张宇初，而是前边带路的白鹅，只见它利爪一抓，一只白鹅扑闪不及，被抓断背部，在地上扑腾几下便不动了。
另外一只白鹅见同伴死了，居然不跑了，护在那只白鹅身前，张开翅膀灵活地扑打空气来躲开邪物的攻击，鹅嘴凶狠地啄向邪物，一时间居然将邪物牵扯在原地。
张宇初已经跑过白鹅身边，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忍，但想到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沿着白鹅之前走的方向继续往上跑。
几个片刻后，另外一只白鹅也没有了声音，张宇初忍不住往回看了眼，小镇离得越来越远，原本的样子开始扭曲，它不再是一座城镇，而是一张像是深渊一样的巨口，它居然发声了，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渊，深沉而悠远：
“抓——住——他——”
身上沾着鹅毛和血的邪物听到呼唤，立刻全速朝张宇初追去，但它在黑夜中不再诡秘，张宇初能勉强捕捉到它在不断靠近的身形！
“来的好快！”
生死攸关，张宇初无心后怕那小镇的真实样子，而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任凭神识痛苦到难以忍受，还是坚持往上跑！
他已经跑到山顶，但是眼前一片黑，他居然继续往上跑，而且还踩到了路，一条通往天上的路：
“是了，我从来没有往上跑过，这是梦里，跑上天也是可能的！”
跑，张宇初踩在空气之中，不断攀登着夜色，往天空几乎要消失的月牙跑去！
“吓————！”
那邪物眼看就要成功了，哪里舍得放张宇初走，一路几乎是贴着张宇初在追赶，若非没有那淡淡的月光，张宇初怕是已经被它的爪子抓住了！
张宇初甚至能够感受到，邪物贴在他的耳边，吐着冰冷而腐臭的气息，枯槁尖锐的手指隔着薄如蝉翼的月光，往他背上划动，
强烈的冷意让他浑身颤抖，脑海中轰鸣不止，唯有那不断缩短地距离在支撑着他：还有机会，已经过半了！
万分危急之时，他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轻微地的声响，天上的月亮终于完全消失了！
张宇初眼前霎时一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凭着印象继续往上跑。
“嘻嘻嘻——”
但他的肩膀已经被一只锋利而冰冷的爪子给抓住了......
张宇初万念俱灰。
“汪，汪，汪。嗷唔——汪——！”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蹭地显露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随着狗吠声变得清晰，张宇初似乎感应到有一个物体带着风从他身边冲过，扑到了邪物身上。
他的肩膀顿时一松，跌坐在路上，身后传来一阵“嗷嗷”的乱叫，以及邪物愤怒的嘶鸣！
张宇初什么也看不清，甚至不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逃！
没有办法，他只好趴着摸索了一阵，终于确定了道路：
“狗兄快来！”
黑狗自然是听不懂他的话的，仍在勇猛地与邪物缠斗，不断发出“嗷嗷”声。
张宇初有心加入战斗，但他的视线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见黑狗不来，只好舍了黑狗，往上继续跑。
大黑狗终究不是邪物的对手，虽然还在战斗，声音却渐渐弱下来，到最后“呜呜”几声，便再没有声音。
感应到黑狗死的那刻，张宇初的心脏抽动一下，继而咬牙往前。
生死一线，不容他想太多，他觉得已经跑到尽头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跑，却踏不到路，前方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拍打几下，发现那墙无比坚硬：
“一面墙，不知有没有门！”
他在黑暗中上下摸了一会，却连个门缝都没摸到。
“完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吗？”
“不，鹅和狗都出现在这里，怎么进来的？肯定是有门的，找，再找找！”
张宇初不肯死心，这一次，他留了心眼，趴下身，在下边从左到右摸了一遍，终于摸到了一个洞。
“狗洞？！”
他感受了下大小，他缩起身刚好能够钻进去：
“天无绝人之路，钻了！”
他没有一丝犹豫，火速往里爬，当他脚也钻过去时，他感受到一股风劲从后面吹来，是邪物的手差点抓住他的脚！
“好险！”
张宇初没时间后怕，爬起身继续往前跑，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刚好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院子。那院子的轮廓，仿佛就是他的家！
只是这座院子此时没有一点灯光，就安静地落在那里，似乎在等张宇初回去！
看到家，感觉已经筋疲力竭的张宇初再次爆发出潜力，迈着大步往家里跑去，心道：
“要死也死在家里！”
“吓————！”
身后果然传来了邪物的厉叫。
邪物飞快地逼近张宇初，张宇初感受到身后的腥臭味和脖子上的凉意，脚步立刻更快几分。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叫突然响起！
“吓——啊——”
那邪物听到鸡叫，居然身形一滞，捂住耳朵，在原地发出痛苦的嘶鸣，一时间没有再追张宇初！
但鸡叫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
张宇初不敢回头，只知道此时再不跑，就真的没机会了！
他用心头狂跳，一口气冲进院子里，撞开了大门！
然后，他看倒在地上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他忽然被一股吸力吸进了身体里面。
片刻后，张宇初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废墟！
他刚想动，却发现身体僵直无法动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的意识醒来了，身体却无法完全醒来！而且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不是肉体，而是其他一些说不清的什么。
他努力向后瞟去，脑袋依然纹丝不动，拉扯的感觉越来越重，像是有人伸出手在虚无之中拖拽着他，不想让他从梦中醒来！
——难道，是那邪物！
他的意识一惊，得出答案，却无法遏制地慢慢松懈，眼皮上下打架，再次想睡过去......
“到此为止了吗......”
他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天色一亮，阳光穿过半开的门洒在他周身，他的身体痉挛般地抖了几抖，一切便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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