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有人赴黑暗

从过路商旅的嘴里我听见继后季益华薨逝的消息，我和老伙伴老羊喝着西域的浊酒，闻着羊肉的膻味，默默无言。

        老羊眯着眼，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浑浊起来，他长长地叹息道：“也不知道季老将军还能活多久。”

        店里热气腾腾，西洲人互相粗着嗓门喊着，热热闹闹。

        我们在这已经待了许多年了，在领着季家的粥后我们就听着季家小姐的话四处谋差事。有一日被上街的都统发现，因为能吃得了苦就被领进密阁受了训，潜伏在西洲作暗线。西洲危险艰苦，我们俩人从未后退，因为每次后退总能想起当年那个身影单薄但在我们眼中又显得高大坚韧的闺中贵女。

        是她告诉我们这些在这聚集在京城最破落的角落里苟且偷生的人们，“生便为有用，只是这用处得自己挖掘找寻，只凡挖出一丝有用，就能拿着这一丝有用挣钱，在这世间堂堂正正活下去。”。

        我们与这位季家小姐仅仅有几面之缘，却都对她的死讯犹如鱼鲠在喉，何况只有这么一个才德双全的女儿的季将军。季将军一代忠臣良将，没有他就没有百姓国土，没有他就没有大恒威势，天下人对季家都放在心尖上敬重。

        我沉叹出声：“大概再过上一个月，季小将军的死讯也能传回京城了吧。”如果没有意外，马遥回到最近的大恒城镇也就二十多天，季小将军的死讯上报驻军，走的是加急官报，不出七日应该就能到京城陛下手中。

        西洲人的动静小了起来，我和老羊立刻闭了嘴，随便囔了几句物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吃肉。

        渠罗仇乌已名正言顺地登基，林柳也入主绸罗国后帐。

        按理来说，如今我们见面的机会应该寥寥无几，毕竟林柳如今在后帐出入比这些年在外面时外出更容易引人注目。可她居然找了过来。

        她听从父母之命做事，一直在帮朝廷牵制渠罗仇乌的行动，但她很不乐意和我们这些暗线产生交集。

        “渠罗仇乌怀疑我了。”

        一进门，她就开门见山说。

        气氛变得紧张，我皱眉：“你做什么了？”林柳是个很好用的棋子，对家国忠心，心肠够狠，最主要的是一直能笼络住渠罗仇乌的心。

        “我没做什么，”她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厌烦和冷意，“我已经牺牲了我的两个女儿，我没必要再反悔了。我和你们一样，我要在这里活下去，我就要将这些事的痕迹严实盖住。”

        我一时摸不准她的话有几分真假，明珠明月一伤一死，若是被渠罗仇乌得知她不死也要被遗弃；但也保不准是不是因为两个女儿的遭遇，让她下了破釜沉舟、倒戈相向的心。

        老羊显然和我想的是一样的，他擦干净满是面粉的手，将准备好的食盒递给林柳：“我们自会探查一番，若是日后有所行动，您当机立断好好配合便好。为了您的安全起见，我们不传信，您就莫要来了。”

        林柳生气地咽了下口水，愤然起身。

        林柳前脚刚走，老羊后脚就安排了人去和潜伏在后帐的人，打探消息。

        老羊站在锅炉边，朝灶台里添火，缓缓说：“林柳和渠罗仇乌的两个女儿我见过，都是很知书达理的孩子，热爱中原文化，这么死了确实是可惜。不过，这就是战争，总要有人做这恶人。”

        老羊斜眼望着我：“我们必须做这个恶人。我们生来命贱，受人唾沫何妨，死又何妨。”

        我们对视而笑，学着西洲人大笑的豪爽敞亮。

        三日后，后帐传回消息，渠罗仇乌最近对新来的部族公主格外青睐，也是这位公主给了渠罗仇乌暗示。公主有几分胆识，深谙御夫之道，故而让渠罗仇乌由一开始的欣赏慢慢转变成了信任。

        渠罗仇乌正在找林柳背叛绸罗的证据，低调进行也算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一点情分。

        我和老羊喝酒，看着沙漠里皎洁的月光，想念起大恒的月光来。

        我说，老羊，求你一件事，让帮你收尸的人帮我收下尸，如果带不了两个人回去的话，就带上我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到了大恒境内，随便埋在哪里，让我看着大恒和故土的月光就好。

        老羊沉默：“如果再年轻些，应该我先赴死的。”

        我笑笑摇头，摆摆手：“哪里要在意这些，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第二日傍晚，天刚刚黑得彻底，我就潜入了后帐，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到她从大恒带来的侍女，由侍女告知她前往王帐。果然，她很快就出了后帐。

        我靠在隐秘处，看着这与中原全然不同的掌权者所处场景，待上一炷香的时间。我幻想起月光下连绵的精白雪山，奇石满山，没有雪的时候是黑色的冷寂庄肃，月光在隐蔽中穿行，成为光秃秃的石山中唯一的点缀。

        我微微勾起唇角，心满意足。

        拿起剑，直杀王帐。

        “尔等小国，何敢犯大恒威严！拿命来！”

        三两下，他为了护林柳和公主被我伤了右手，我没给侍卫们反应的世间，笔直地朝他刺去。血肉入骨的声音，是我的，也是林柳的。

        林柳面对我，眼神坚定憎恶，没有人会怀疑她是演出来的，可我知道，因为在她握上剑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她将剑偏移几分的力量，当然，我也顺势而为。渠罗仇乌不能死，林柳也不能死。

        我倒在地上的一瞬间还有感觉，只是觉得力气神智正在迅速消失。

        我听见耳边传来最要紧的两句——“来人！救王后！”“求王上恕罪，这是应力多策，自我们在族内时就跟着了，十岁就被我从沙漠上捡回来了，没有想到竟然是大恒人！”

        这是一场必输的刺杀。为了重新让林柳抢回在渠罗仇乌心中的位置，我们故意设的局。林柳很聪明，把控好了伤的位置，表面上确实是重伤，但不至于丧命。

        当然，为了掩盖渠罗族和糕点铺之间曾有蛛丝马迹的联系，我和老羊早就将线索做成是应力多策和老羊之间。杀了我之后，老羊会在店里等着被杀或被擒，都能彻底洗清林柳的嫌疑。

        故乡的月亮啊，照耀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唱着古老的吴刚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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