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情何以堪
在皇帝长桑笙赐婚南疆王之后的第七年,南疆王企图谋反,被当时巡视江南的晋家将军擒获,全府男眷处死,女眷没奴,史称南疆反乱。这一场叛乱涉及南疆与帝都的百十氏族,传说三月流血成河,十月血迹殷红尤在。唯一的幸存者仅仅是当年嫁出去的古青公主,晋家那个只有皇帝知道的小女儿晋晗椿。
当年晋晗椿被公之于世时,众人皆叹,晋家对小女儿的宠爱比起晋雪霏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晋晗椿当年被封为古青公主,是皇帝取万古长青之意赐的封号,可见皇帝对其的珍爱、期望。当年出嫁也是万里红妆,南疆王高头大马亲自从昌平城迎回的南疆。有从南边回来的昌平人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南疆连贺三月的盛大婚景,也有人地将南疆王和南疆王妃恩爱嬉笑的场景刻成栩栩如生的木雕,一度风靡长平,成为了女子们热衷捧玩、寄托自己祈愿的时髦物。
老人叹,当年有多豪华,如今就有多悲惨。谁都没想到南疆王会造反,还被晋家大少爷晋守卓给亲手处置了。
晋雪霏领着两个孩子回门,瞧见母亲愁眉不展。自从父亲因病去世、哥哥独掌家权之后,母亲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白倩倩看到难得归家的宝贝女儿,扑了上去,哭着拍她的肩膀:“霏霏啊,我怎么办啊,你看你大哥,大逆不道!纵情声色!不肖子孙一个啊!”
晋雪霏皱眉,含着泪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吸吸鼻子:“娘,你先起来。”在下人的搀扶下,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坐回太师椅上。
晋雪霏眼里充满疲倦和无可奈何:“如今晋家都在大哥的手中,我在外也得依靠大哥才能活,母亲您也是一样的,我们身为女子,势单力薄,如何能和大哥抵抗!若是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帮大哥,说不定还能讨大哥欢心,欢欢喜喜继续过我们荣华富贵、人人尊崇的日子。”
白倩倩的眼泪果然停了下来。晋雪霏乘胜追击:“含春刚刚回来,一切还大有可为。母亲也得为我们想想,二哥战死沙场,三哥腿疾药石无医,姐姐们远嫁,都需要家中撑腰,都指望着大哥。”
白倩倩沉默,许久之后,摇摇手:“罢了罢了,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晋雪霏出门,绕道清竹轩。清竹轩是含春出嫁后,大哥亲自监工改造的,想来那时大哥就已经密谋了一切。她的步履沉重,她早已知道,如今的大哥和七年前的大哥早不相同。
再沉重的步子也得迈进去。清竹轩幽雅,一桌一椅显然都得到了主人的用心挑选。
晋雪霏往前走,庭院白石桌前,红衣女子显然恭候多时。
我坐在院中听到竹叶轻轻响动,那是有人来访。
晋雪霏看到我的模样都有些震惊,她坐下许久后才开口,问:“还好吗?”
我抬眼看她,她被养得红润光泽:“看来继后死了,你过得比从前好。”
晋雪霏嗤笑一声:“没有。生人如何比得过死人,还是个全天下敬之爱之的死人。我们都要长大,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她嫩白纤细的手指沿着茶杯边缘画圈。诚然时间和家变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摇摇头,半是哀悼:“是啊,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南疆王府数百条人命、数百死人,晋守卓如何能争得过。”
晋雪霏瞥开专注的视线,我摇晃着茶杯,冷冷看着她:“郡主也有孩子,怎么能狠下心来劝我委身于仇人呢?”说着说着,我便笑。身后的侍女迎上来,夺下我的酒杯。
我看着这个晋守卓派来的侍女,她垂头一脸恭敬:“夫人,莫要贪杯。”
我直犯恶心,拿起刚放下的酒杯砸了过去:“夫人?你们的在正厢房沁芳苑,今早传了人来要死要活地将你们家主拉走了。我,才不是你们的夫人。”
“我没去沁芳苑。”
高大壮硕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落下一片阴影。
我看着面前已然陌生的男人,压抑不住心中愤恨:“你去或没去,这重要吗?南疆你去了,南疆王府你也去了,一个沁芳苑去没去,我会在乎?”
他拥上前来,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颈间:“我在乎。含春,你是我的。”
他说得深情,我全身泛冷。
“当日你让我替你妹妹出嫁,我们便说好了的,此事一出,再无瓜葛。”
“所以我后悔了,”他说得理直气壮,“你成亲一个月,我就后悔了。我早就想把你接回我身边,只不过时间久了些。”
我忍不住冷哼,悲凉道:“南疆虽远,半月快马足矣。可整整七年,我与夫君伉俪情深,生儿育女,夫君为你们守南疆边境,未有一日掉以轻心,我们亦为晋家在皇帝面前的恩宠做尽了辅助。六岁稚儿,百口无辜人命,你却说因为爱我杀了他们。晋守卓,你不觉得自己狠毒可恶吗?”
他转过身:“霏霏当年好不容易与何家定亲,陛下谕旨也只是说要晋家女儿,我别无它法。”
我闭上眼,气息轻浮:“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
晋雪霏再听到大哥和含春的消息,是半月后。晋府大半夜地从外找来了数个女医,后因女医们医术不济还去请了城内最德高望重的江湖女草医。此后就有流言蜚语传得越发热烈——晋家家主与古青公主行苟且之事,那夜让医者瞧治的也是女子的出血之症。
何夫人听闻,故意出言询问,晋雪霏煞白了整张脸。
何夫人爱子,早就记恨当年被迫嫁娶一事。也不顾何久还在场,又或者特意让何久听闻。
不出所料,何久回了房便认认真真询问起她来。
晋雪霏支开所有人:“我知此事瞒不住你,甚至也瞒不住昌平人,但外界能瞒一时就是一时,只是你是我夫君,这事我不能瞒你,以免留下隐患。”
“当年我非你不嫁,却碰上与南疆王的赐婚,大哥便和家中商议让含春顶替我去。含春与大哥其实早就暗生情愫,一门心思等着大哥接她进门,我也劝过大哥在府里再找一名也尚能行。但大哥不放心,他知道含春的人品,我们又知道她的软肋,故而还是让含春去了。”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大哥经年谋划,都是为了将含春抢回来。”
“大哥如今深得皇上青睐,夫君莫要多事。”
何久看着妻子眼中的恳求,点点头:“我明白,只是——”只是觉得有违良心。“只是怕你兄长走了陛下的老路。”
晋雪霏听闻,半懵半懂,她神色慌张地掩盖过去:“夫君!慎言,陛下的家事岂是做臣子能擅自批判的。”
何久移开目光,少语。
晋家府内,我盯着帐顶,神情呆滞。女医者放下针灸包:“为你针灸已有一月,今后多加保养,心情舒畅,床第节制,便无大患。”女医者犹豫了一下:“只是你已有身孕,我给了你十天时间,按照规矩,我得告诉晋家主了。”
“说吧——”
晋守卓欣喜若狂,他捧着我的双颊,无上怜惜:“放心,我会给你地位。让我们的孩子堂堂正正地活着。”
我的手垂在他的腰间,轻轻搭上。泪流满面,心痛难忍。
我害喜严重,身体笨重,他日日守在身边。稍微更严重些时,他便请沐休假。他住在沁芳苑的妻子只来过两次,每次都只是来慰问,不敢送任何吃喝用度之物。每次她来不久,我便称病。
从前在帝都看到过无数妻妾同堂的人家,习惯了就不觉如何;成为南疆王妃之后,我便懂得了所爱之物不能多分、不能退让。
我逃避。
晋守卓不能休妻,只能抬我为平妻。可当日我是在众臣百官面前登上去南疆的马车的,皇帝怎会轻易答应。
晋雪霏在这段时日频频回娘家,频频地来探望我。她与我一同坐在树荫下的太师椅上,似乎很惬意无虑,嘴里讲的是晋守卓自我出嫁后的种种。在南疆为我置地然后添到嫁妆里、派人千里跟巡以保平安、听闻京中流言酩酊大醉、买下木雕泥塑统统销毁……以及派人盯着南疆王府和我的夫君。
我拿着蒲扇的手再也难听使唤,手一松,蒲扇掉落地面。
“我不是晋家女儿,真正要嫁给你的晋家女儿已是何家媳妇。”被发现满手老茧时,我与夫君解释。夫君浓眉大眼,笑意浓稠——“我从一开始便知道。”
夜半惊醒,晋守卓抱着幼子站在摇床前。我披衣下床,轻声怕吵醒即将入睡的孩子:“交给奶娘吧,你成日抱着,娇宠了她。”。晋守卓的吻落在我额间,轻柔如鹅羽:“她比儿子长得更像你,我忍不住想将她宠着。但我最爱你。”
我摆出疲惫的神色,依次摸摸孩子们的脸蛋,嘴角带上浅笑:“睡吧,以后都是好天。”这句话我伏在儿子耳边,说得极小极小声。
和心腹做好计划,叮嘱她等日后追责便说我用迷药迷晕了她,但若府上有混乱之机就趁机逃离,离开这狼吞虎咽的危险之地。这场实验我们做了很多次,连迷药棒燃烧的速度、灰烬我们都有考虑到。
我走到南城墙墙底时,身后数百里外已有动乱之象。我踏着步一步一步走着,我从未如此坚定过脚下的步伐,幼时求生时没有、从皇宫嫁到南疆时没有。我站在城墙上时,晋守卓在墙底。他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边大声地将自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含春!你敢跳下来,我就让你全家陪葬!”
我亦大声回他,声音有力地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城墙:“晋巡抚!你忘了!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把后背一仰,晶莹的泪珠飘向上空的半空中。
抛弃之怨、虐夫之仇、杀子之恨;夫君之疼爱,南疆百姓之敬重,膝下儿女之尊爱;我对你的一见钟情、眷念偏信、经年难忘。
你却说爱我,强迫我与你同生连理。
人何以堪,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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