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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时光,似乎一下又回到原点。

园中的日子慢慢回归到原来的车辙中,还要继续往前走。

门卫换成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本地居民,家住幼儿园附近某小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拿多少酬薪干多少活儿,就是这样。

那一方小菜畦,何时已变成一方野草野菜混生地;菜变成了野菜,开了花,却像一群没娘的孩子。晶晶每每看到,心里直发酸。

某天,晶晶和园长经过那片荒成一片的菜地,看见一片鲜黄鲜黄的花,影影遮遮于荒草丛中,园长忽然想起,对晶晶笑笑说:“记得李叔说……油菜的花,含苞时也是可以吃的”晶晶抿嘴点点头,也想起李叔确实说过,油菜花是可以吃的,而且……还很好吃。

她们不由驻足,停下来欣赏那一小片野草丛簇围着的鲜丽的小黄花。好一会儿,园长吁然叹了口气,怅然说:“李叔心愿不能了却,想想就难受……”

晶晶一阵难过,忽然心里生发出一个心愿:如果能够,我愿意为李叔去完成他的心愿!

“李叔他老人家……还有心愿未了吗?”晶晶问。

园长对着油菜花怔怔出神,眼睛里映着那片黄油油的油菜花,对晶晶说:“是啊,李叔的女儿那天来收拾老人的东西,她问我咱们园里是不是有两个叫‘千阳’和‘李慕春’的人,她说老人在昏迷中嘴里一直模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两个人的名字……李叔的儿女们也不认识这两个人”

“千阳……李慕春?”晶晶皱着眉头想了想,忽地对园长说:“会不会……千阳是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叫‘李慕春’的人?”

一语唤醒梦中人,园长忽然转头看着晶晶,优雅的眉眼顿时飞扬,想了一下说:“这……也不无可能!”

二人急匆匆去到办公室,立即发动所有老师,摊开一张大大的地图,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叫千阳的城市或地方。围不上地图的老师就用手机地图搜索。

经过好一番仔仔细细的查找,她们共找到三个叫千阳的地方:一个市,一个县,一个镇互成犄角,相隔数千里,却没有一个地方与李叔的老家是相近的。

看着地图上的‘三角定位’,所有人都泄了劲,且不说这种揣测是否是对的,这仍无异于*大海捞针。晶晶心里一阵怅惘,忽然脑子里又浮现出某个人的音容——他……在哪儿啊,为什么……我竟与他无缘再见?

青青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今天做了三台手术,她累坏了。

晶晶还没有睡,但不是在等她。

“怎么还没睡,研究地图呢?”青青准备洗澡睡觉,见她对着一张大大的地图发呆,就觉得奇怪。

“你不会又要去找他吧!”青青忽有所悟,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抓住她的胳膊,疲惫的双眼中立即涌满了惊慌神色。

见她吓成这样,晶晶心疼,就把白日里老师们翻地图的前因后果对青青说了一遍,她这才略感心安。

“千阳?……李慕村?”青青坐在她身旁搂住她的胳膊,轻轻敲点着自己的嘴唇,“你们肯定这‘李慕村’是人名而不是地名?……要不然这两个都是人名,再不然两个都是地名?还是说李慕村里有一个叫‘千阳’的人?说不定……老人家口齿不清,她女儿没听清楚?”

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可能,晶晶立感茅塞顿开,思路一下子开阔了不少。会不会,这两个名字只是谐音?晶晶拿了一只细细的记号笔,找找看这地图上所有与这两个名字相似发音的地名。青青一时也来了兴趣,忘了疲累,想要帮她找找看。晶晶白了她一眼给了她的屁股一巴掌,呵斥她叫她去睡觉。

青青摇着她的手臂嘤嘤呢呢撒娇,然后就得逞了。姐姐妹妹,四只眼睛瞪大了,满地图查找与之相同或相似的地名。

直到凌晨时分,经过姐妹俩筛选、匹配、比较、关联,最终确定一个与模糊发音最相似的地方——天阳县,临暮村。青青一头栽倒在床上,数秒内呼呼睡去。晶晶却一脸兴奋,精神倍增,越想越觉得李叔的心愿已离完成不远。

满腔的热切使得晶晶毫无倦意困觉,李叔的心愿了却在即,她等不及早早用电话搅醒园长女士,简单汇报了一下昨夜的工作成果,并向园长说明自己的意图打算。园长听出其中可能与可行,就允了晶晶不定期长假,并嘱咐她一路小心,如果咱们园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就应下不要推辞……如此云云。

晶晶亲吻了还在甜梦中皱着眉头的‘功臣’,蹑脚离去,轻轻带上房门。

千里行程,此次晶晶在车内安装了实时定位设备,以便家人掌握自己的行踪,以随时应对紧急情况的发生。这一次,她是去为门卫老人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如此做,并非全是因为她的心地,也因着老人带给她们的一切,她一直对李叔对她说的那一句“孩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而满怀感激。

如此盲目,因为不知道在找谁,或者找什么;又如此信心满满,凭靠着强烈而敏锐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老人终可得偿所愿,虽然迟来,终将成为他记忆的延伸……

……

东野承欢对母亲说:“妈,我们公司的保洁辛阿姨说要把她姪女介绍给我”

母亲抬头看他,慈爱的目光中写满了心疼,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对他说:“只要你愿意……”

“她说考虑好了回个话,她安排我们周末见个面”东野承欢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脸上就失去了血色。

就像血,一下从他的心里漏光了。

他慌忙转身,假装要回屋去。母亲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别见了”母亲含着眼泪在他身后说:“回去吧!把东西还给他们!”

“妈,我不回去了”他说着取下母亲的手,捧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对母亲笑笑,回屋去了。

辛阿姨是个快意之人,约定周末中午十点在‘巴尔扎克’咖啡屋见面,对眼的话中午吃个饭,带她看场电影,然后见见双方父母,都没意见就处一段,投缘就走程序,争取明年弄出个小的来。

女人伏在丈夫的胸口上,在被子下面哭了一夜,她的心上扎了一把锈蚀无锋的刀。她知道,儿子离死,已经不远了。

为爱而心死,死了才会懂得去爱……

周末的见面很顺利,那女孩是一个很温柔的漂亮女孩。东野承欢第一眼心狂跳了一下,然后就迅速消寂了下去。因为温柔和温柔……是有区别的。女孩第一眼就相中了他,同时又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抹迅速消失的狂热,第一句话就问他:“你……是不是没看上我?”毫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像她姑妈。他忙为着自己的失礼向女孩道歉。

女孩看出他心里有什么,但不是在虚伪隐藏,而是想要埋葬。而恰恰,女孩最看重的,就是男孩子是否拥有如此品质。女孩不是一个物质的女孩,所以她看到了物质以外的东西,是她所珍重的,他所具备的。

男女双方都没什么意见。中午吃了个饭,下午看电影,当然,由男方买单。东野承欢把女孩送到合适的地方,分别时女孩直截了当对他说:“我只能等你到确立恋爱关系之前,如果你放不下,就不要开始”

他垂首点头,对女孩说:“谢谢你”

一个合宜的日子,东野承欢随女孩见了她的父母。女孩的父母都是知书通情的人,自也没什么意见,他们相信女儿认定了,就错不了。

最后一关,男方的父母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双方就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届时如果他仍然没有准备好的话就直说,只当认识一场,好聚好散;女孩的态度很明确,她能够接受你把某人埋在心底,但不接受你把她藏在心里。

假如你的心是一块无边的玉米地,你可以把她埋在任何地方,可以为她筑墓立碑,甚至可以在碑上深刻着爱妻XXX之墓……但绝不允许你把她藏在玉米地里头偷掰玉米,一穗也不行!

东野承欢仔细想想,女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试问,哪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把前任的坟墓迁移到自家玉米地里头,而且还为她立碑,再刻上‘爱妻……

前面那个村子应该就是临暮村了吧?易晶晶下了车,看向左手边不远处的那个小村子。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感觉太阳就像一只挂在天上的日光灯,没有多少温度。她稍稍感觉有点冷,就扣上了外套的纽扣。

那临暮村建在一道堤坡上,堤坡下是广阔的玉米地,放眼前方玉米地的尽头是一座城市的边缘,有很多住宅楼群高矮参差,连绵成片——正是天阳县县城。堤坡极长且宽广,因为它与一道天然运河的长堤相连。那长堤上是一条直通某地的柏油公路,两坡全是密密的杨树林。所以那座建在坡顶上的小小的临暮村,恰似一个与路相连的大休息平台,掩映在树木林间。

晶晶很喜欢这道风景,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亲切感,就像好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乡。

车子顺坡顶水泥路驶近村头,见这村子不过寥寥小几十户人家,她所要问的就是,是否有人认识一位家住某地、名叫‘李骥远’的老人,藉以明了老人的心愿是什么,才知道下一步如何。

村里的路面并不宽,勉强能并排驶开两辆小轿车,但几乎每一家门口都停放着农用车或者小轿车之类。反正车子驶进村也开不快,打听起事情来也麻烦,索性直接把车子停在村外,下车挨家问起反而更方便些。

村里大都是些留守中老年人和孩子,年轻人基本都跑到城市里去了。不过对晶晶来说反而是好事,也许认识李叔的人多半便是在这些中老年人当中了。

打一进村,晶晶像查户口一样挨家打听。细细描述李叔的长相和情况,希望尽快实现李叔临终遗愿。

面对形形色色的老老小小,她始终报以略带歉意的尊重和微笑,细心耐性,挨门逐问……

村头到村尾,除却家中无人的,却没有一个人认识某地一个叫李骥远的老人。所有人都对这个眼睛里仿佛充满无限温柔的美妙姑娘生出一种最原始的亲切感,但很遗憾,所有的回答却都是: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道、你再问问……

易晶晶出了村,茫然站在村头,忽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怅然间,她漫无目标的看着眼前这片广阔的玉米地,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脑子里却不能成像。心,一下变得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人一时只剩下一副躯壳,除了若有似无的心跳……

坡下好像还有一户人家半影在玉米地的边缘。她想,希望虽然渺茫,总还是希望,哪怕它细如蚕丝。

一条笔直柏油大道贯穿整个玉米地直通天阳县,经过堤坡与沿河大堤上的柏油路丁字相连。坡下从青绿的没胸深的玉米地里伸出一条小水泥路面,又与通往天阳县的大道丁字相连。

那条窄小的水泥路是通往那户人家的唯一一条道路。

已是午饭时间,女孩第一次来东野承欢家。

今天便是确立恋爱关系的日子,不出意外地,他的父母什么意见也没有,对女孩很满意;就是做妈妈的,那柔情女人眼神中的温柔里面,深蕴着一种叫人心疼的痛……被女孩敏感地感知到了。

就像水到渠成,女孩留下来吃中饭。吃完中饭东野承欢的父亲就托口地里有活,识趣地走开了。母亲收拾碗筷,女孩想要帮忙收拾她没让。

从来心思细腻的女人今天一早起来就觉着心神不宁,胸口里像堵着一团紧缩的棉絮。收拾好碗筷之后,她就从屋子里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也是给二人留下此时应该有的单独空间。

晶晶心里没来由一阵悸动,那个远处小院子里从屋内走出一个远远看去体态丰柔的女人,自打好似无意间隔空望见她的那一眼起,就再没有移开视线。距离如此之远,那一双仿佛蓄满柔情的双眼,仿佛能穿透时间与空间,柔风般抚过她的脸;晶晶心里微痒,几乎没经过思考,她坐回车内,开下坡去,很不合礼地,把车开到那座小院落的大门口的不远地方。

那女人已站在门口。

第一眼,她的长相似乎并不显出众,晶晶心里这般认定。但却会让任何看到她的人禁不住想多看她一眼,感觉又无可挑剔;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美丽的光彩,那光彩不可捉摸,却会让人不知不觉中着迷。

不知怎么,晶晶看着她,好一会儿愣在车门边,忘了启言时的礼貌,“姐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李骥远’的老人,……”

那位‘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若有还无的能刺痛人心的柔软的光。

希望,破灭了。

但晶晶尽力了,她已问心无愧。她转身,忘了跟那位姐姐道谢,也忘了礼貌道别,说再见。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晶晶的姑娘?”

一个声音从背后而来,如温柔伤感的风,吹拂她的耳畔。

天地,为之一震!

天阳……临暮村……

冥冥中,易晶晶仿佛听见李叔迫切忧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未了的心愿……

再回首,泪已流……

‘姐姐’伸出手,轻柔抚摸晶晶的脸,为她拭去腮边已过的泪痕。她欲言又止,双眼中无限痛楚,不知是为谁……

“你可以牵我的手了”开启恋爱之旅的女孩柔柔地说,面上浮起天然娇羞。她捉住他的右手,分开他的五指,就把自己的五根纤巧指头扣进他的五指之间。

牵手出屋,牵手出院……

女孩看了过来,双手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泪就漫过了她白玉一样的手背。

那是一双伤心欲绝又惊愕不能置信的眼睛,凄凉而又美丽,美丽得叫人心疼。女孩转身就跑,跑向那辆白色小轿车。

姑娘听到女孩里面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破碎掉了,破碎声使得她下意识从那只手的五指间抽回自己的五只纤柔指头。内里忽然涌出一股光天化日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谬感觉……虽然,她还没和谁真正上过床;她感到自己闯了大祸,就心虚害怕,胸口中像闯进一只受惊的兔子。

东野承欢箭步离弦,像极了深海中发足狂奔的旗鱼!

一把抓住!

她挣扎,奋力挣扎,俨若一只被捕鼠夹夹住胳膊的惊恐的黄鼬,“放开我……,别……拉拉扯扯,让……你……老婆看见……不……好!”,她竭力挣扎,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是如此不争气,挣扎更显苍白无力。

老婆……?!一瞬间的惊怔,他登时被施了定身法,柔若无骨的微凉小手就从五指间滑脱。

再回神,车门已开,他猛扑上去再度扣住她的胳膊,强蛮地把她刚好欠上驾驶座的屁股从车座上拖下来。

那双手势大力猛,把晶晶从车里掏出来就像从鸡窝里掏出一只抱窝的母鸡,‘扑通’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异样的胸怀,异样的感觉,胸口与胸口之间,却隔了一样东西……

“还给你!”晶晶哭叫着拼命想要挣脱他凶狠的怀抱,却惨弱的像一只柔弱的小白鼠被新鼠夹夹了腰。

最后一丝丝苍白无力的抗拒终归在炙烫的胸怀中崩散于无形,烈灼积蓄的火山终于爆发!她的身子顷刻就变成一只突然转变了极性的钕磁铁,嘭然巨响,两块磁铁就碰撞在一起,反弹的余地都没有!

他变成一棵挺立不动的大树,树上攀着一只突然得了恐高症的考拉,考拉的双臂死死搂紧树的脖子,一边大声哭喊:“我不要脸!抢别人老公!我不要脸!抢别人老公!……”,考拉的小手里,兀自死攥着一本书,

一本……有热辣封面的,不可描述的男人书!

第一眼撞上那女孩伤心欲绝的眼神,姑娘既已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菜,因为,他还在那女孩碗里;

自己好比饥饿问路的路人,而他却是路旁人家盘子里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水饺。

原以为,你把她埋在玉米地里,不久就会回来,

没想到,你竟迷路了……

原以为,你已经把她埋进土里,

而你却,像一只发了疯的黑狗,又把埋藏不深的东西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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