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只开一柄折扇，就已折服西河县李氏书坊东家。

        虽然经过上次的交道，东家已经调高了看待许温的眼光，但此时她觉得自己直到打开这柄折扇之前对许温的重视依然不够。

        她不得不感叹自己身后的老板毕竟还是老板，人家就能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么八个字上就看出眼前人的价值。

        千叮万嘱，自己当时还暗道大东家忒看不起人，自己能不知道重视这位学子。此时再想，自己的重视和大东家的重视就不是一个段位，那就是不重视。中间差的就是他们品量人的眼光，提前下注的魄力。

        而今再回味当时老板的叮嘱，已然让他品出其他意味，颇有慎重之意。

        只怕眼前人不是池中之物。而他们凭借“此间客”，得到的也许比他远以为的更多。

        就是目下，那套手抄经义不仅颇为一众儒生娘子称道，还得大儒青眼。那套二十四幅花册更是在贵男圈里引发追捧。

        这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吗？可偏偏眼前人就办到了！

        非池中之物，说得不就是这样的人。

        东家再次作揖，感叹娘子高才！

        同时在心里暗叹：老关啊老关，难怪你还只是李氏在这个小县城书坊的东家，你还是格局忒小啊。

        这才又打开第二柄折扇，呼吸顿时为之一滞：眼前是一幅落英缤纷图。漫天淡粉花朵从天而落，纷纷扬扬，坠入河水之中。花落随流水，不知漂向何方。漫天落花中是一个青衣女子，坐于蒲团，身前小几有壶有酒。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何用浮名绊此身。

        意境有相通之处，但整个图景完全是另一种风格，集朦胧婉约与绚烂于一体，东家连道三声好。

        许温心道自己拿捏的就是读书人的心情，拿捏住目标群体的需求，替他们表达自我。汲汲于科举入仕，可这条路上谁没有满腹辛苦委屈，谁没有伤春之感，没有抛下一切浮名的归隐之思呢。

        打开第三柄折扇，好一幅月下美人图！美人只见背影，但却毫无疑问是美人，衣带当风。整个人不同于时下推崇的娇小怯弱之态，反而有前朝遗风，高挑飘逸，让人疑心一旦转身就是玉山将倾之态。而月光，迷蒙了一切，让美人可望而不可即，可远观其背影而不得见其面。

        东家本来还自信满满，以为给出的价钱完全是给眼前这个人的，毕竟折扇用的是普通竹骨，不是他们京城玲珑阁的档次，只胜在做工细致精湛。

        却没想到，看到的是绝对可以进入京城玲珑阁的珍品。

        他隐隐觉得这三柄折扇只怕会成为玲珑阁这一期的招牌，当进展示柜，择日拍出。

        东家不觉羞愧，多亏大东家的第二封来信，不然他本来拟定给许娘子的价钱就不合适了。要知道他们李氏做得不是单纯物的生意，做的是人的生意，这才是他们兴旺不衰的根本。

        差点被她搞砸了人的生意。

        物的生意一时，人的生意才是一世。

        许温看东家神色，觉得可以按照计划办了，再加上了解到的京城李氏书坊和他相邻的玲珑阁，她把自己打算说了出来，“东家，今明两年也就只得“此间客”这三柄折扇和接下来的四柄团扇了。接下来某要以举业为重，以后再有作品也一定托给李氏书坊。”

        大东家最后的一点担心，关娘子还没开口，也一下子被许温解决了。此人两句话点到了最重要的两个问题：限量和独家。

        她只觉如同热汤下肚，说不出的熨帖痛快，又连道三声好，满意至极。

        看许温的眼神再次不同，这人不仅在书画上高才，对于生意竟然也很有见识啊！

        人家给保证了“此间客”作品的稀缺性，又保证了他们李氏书坊的垄断地位，她还没来得及鼓动自己的三寸之舌就完成了大东家交代的任务。

        东家叫小二换茶，作揖离开，再进来，直接双手捧上两封银子，一封五十两，共计一百两纹银，又递上一包三十两碎银。

        这三十两是本来是许温此次卖扇的价钱，这个价钱对一个新人画手已经可以算是天价了，这本就是关娘子为了表达结交之意才给出的价钱。

        但现在已经是此一时彼一时。

        所以后有这一百两，则是为了“此间客”的作品和许温这个人。大东家是要把“此间客”炒起来，变成玲珑阁一个招牌。

        西河县最贵的宅子在书香坊，一百三十两可以直接在那里买下一座带院子的宅子了。

        而对“此间客”来说，这只是开始。东家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人。

        与银两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纸文书，确保“此间客”的作品绝不会出现在其他书坊宝阁等商家。

        许温的确满意了，连同抄写的两本书，拿到了三十两碎银和两吊钱。

        东家道，“虽说举业为重，闲暇时间娘子也可再出一本花册？”总不能明年一年就三柄折扇四柄团扇，他们手里需要握有“此间客”更多一些作品。

        许温略一思考，把自己想法说了，“花册不打算再画，毕竟是送给贵人的，更应确保其独特，才有价值。下次再来，我给书坊带二十四张一套的节气浮签吧？”

        东家道好，甚好！直接让小二拿来店内存放的贵重纸张，让她挑选用作浮签的材质。县城里并没有这样好的纸售卖，这些是专门从京城带来的。

        手中三柄折扇已经打算通过快马送往京城。

        有这样的画工水平，这样的意境，加上前阵子“此间客”的抄本和花册，引起追捧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东家已经笑容满面，眼前娘子不仅有才还有见识，他一下子就想到当时许娘子给出的两种字体。

        难道那时候这个娘子已经有这么长远的打算？那第二种字体本就不是为了抄书，是为了“此间客”？她那八个字本来就不是为了赚他这一两银子，而是放出的千里马尾巴，只待伯乐。

        关娘子满肚子感叹的时候，许温却是通过这两次接触，不仅挣到了钱，也从李氏书坊透视远方京城一角。

        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社会，贫富差距之大让人咋舌。京城权贵阶层能随意花费上百两买一把扇子赏玩，而另一边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男童，七八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能干的男仆。

        东家把许温送进陆卓所在茶室，自己亲自去拿待人抄写的书本名录，请她勾选接下来想要抄写的书籍。她悟了，许娘子的抄写就是在练字啊，此人所图从来不是自己当下就能轻易懂的。

        路上突然想到许娘子是带着空包袱跟自己进的房间，难道她算准自己会得到如此多银钱？一时间又是叹又是笑，只觉得这个许娘子着实不简单。

        面对这样的人，她更应该以诚相待，才不会错。

        陆卓一看到许温进来，立即起身，双眼盯着许温。许温关上门，又合上半开的窗，这才转身对陆卓眨了眨眼。

        陆卓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只觉得应该是顺利的，却没想到顺利到他就是在梦里都不敢想的程度！

        以至于很久以后，陆卓都能想起这一天所受到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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