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古人云,撒娇的狐狸最好命。三千岁或许可以算得上好命的狐狸吧,毕竟靠着撒娇一手揩尽了别人揩不到的狐君的油。狐君呢,也好色,稍微没那么厚脸皮,就吃她时而笑嘻嘻时而娇滴滴,时而又能不由分说地占有你的全部。
小别胜新婚,几天都没法蹭着狐君困觉,三千岁怀也寂寞嘴也寂寞,没人听她夜里“叭叭叭”聒噪,苦着呢。
“想我不想?”
灵巧的手逗弄得狐君神魂颠倒,可狐君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岂能把真话说给这个坏心眼的臭女人听。
“嗯?”
见她咬着下唇光哼哼却不说话,珠理奈停了手,笑看被汗液濡湿的女人。
“不过三四日。”
不问就是想,问就是不想,三千岁还能不晓得她。
“可我想你,夜里梦见的都是你。”
“是谁说要跟玉兔勾勾搭搭的。”
好嘛,她的狐王是在吃这个醋。
水蛇似的扭腰抖胯,珠理奈滑了下去。方才停下的不能就这么停了,否则她的狐王会更醋妒。
“想我不想?”
挺身迎迓,她眼半眯,唇半张,高傲冷艳的狐王,身子永远比嘴诚实。
悦情欢爱,是她们狐狸至上的乐趣。修了狐媚之术,于二人的床笫间却根本用不上,光是口头几句,眉来眼去几次,衣裳便落个精光光,岂有“狐媚”用武之地。
珠理奈偶尔会在玲奈认真批奏折或凝神修行时偷使一次,她的狐王瞧着规矩,其实也没多规矩,趁兴往往在外头就给她办妥当了。有次在狐王府撞着来送饭食的小满,好家伙,哪来一阵妖风,随即漫天飘起樱瓣下起樱雨,愣把小满迷在外头。等办完了事,饭菜都凉了。
黑发披散,中衣半开半敞,珠理奈斜卧榻上,从后眸瞩她的狐王那不堪一握的纤柳腰。
“我想你想得都哭了,吃不着你,我整天饿得心慌慌。”
嬉皮笑脸地,吃干抹净了都没个正经。
眼下是情爽意酣,前几日狐君也想得夜里都睡不好觉。失眠到半宿,念了清心诀,没用。起来打坐,坐不稳。披了外衣看蛇王送来的一札札蛇皮译卷,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才睡去一二时辰。
“蛇蛇将她安排在枫灵山,我看不用。兔儿有胆有识,未必压不住冷月窟的蛇们。”
听她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整合衣襟,束拢乱发,玲奈往杯盏中斟了茶水。
“况且有白白在,她如今成了玉兔长老家的姑爷,可就不得不死心塌地跟着蛇蛇了,谁敢不服。”
“蛇族能安稳,于我狐族只好不坏。”
赤足走回床榻,玲奈向她递去茶杯,“过去他们回回起内讧,总要牵连我族子弟不得安生。”
也不接过来,撅嘴耍赖要她喂着喝。玲奈对她向来无原则可言,也就依了她,喂孩子似的一滴不漏喂进她嘴里。可喂孩子也没这么喂的呀。
看着那只对自己婉转温柔的眼眸,珠理奈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可别咬着舌头。”
没羞没臊的三千岁都系上了中衣,狐君倒也不能一笑置之了。
摸了脚踝铃铛,珠理奈道来有关子母溪的事。
湮天有恩于玉兔族,先前知道的是她移山运石,阻断了天降的不期洪灾,化险为夷。原来还帮着开辟了子母溪,助玉兔一族繁衍生息。怪不得玉兔族才在后来替她那么央告讲情,以至于触怒天帝,吃罚十万年之久。
“小宝宝是因为她没有的,她说那溪水是她的法力,她就稀里糊涂给收回去了,我觉着不像假话,毕竟她刚醒没多久,有些糊里糊涂的。”
听来,玲奈但不吭声。即便已猜得湮天与姑母玲珑非凡的关系,也隐约明白她并非罪大恶极之徒,可当真相要揭开时却反而陡生惶惑。那些真相不说出来,一切会照旧下去,自己还是狐族的王,还是天帝册封的“狐君”。一旦宣之于口,往后会发生什么颠覆什么,谁也说不准。
另一双手移了过来,握住她的指尖,温热而有力。
“你且出来吧。”
珠理奈语调轻松,像在呼唤一个认识许多年的老朋友。
铃铛无风自动,红茫盛张又消退。青烟弥漫,再看去,玲奈失语。
想过很多,想那魔神邪祖是个什么可怖模样,赤面獠牙,还是八只眼睛十六只手?后来细想想,觉得是个女人的长相。再后来提起湮天,就只能想起一个血淋淋的女人的样子。
“喏,她就是。”
女人霜姿风采,姱容修态,磊落逼人。
她显也是看呆了,面对尚只五千岁的女子,欲语还休。
“敢问尊驾大名。”像是反复确认着什么答案,玲奈道。
女人答:“世人唤我‘湮天’。”
这竟是魔神邪祖了么。
“她说想见见你。”
薄唇微动,玲奈语不成声。该说她们不愧是父女么,面面相觑,什么也不打算说点。
拽拽长歌的衣袖,珠理奈道:“老丈,老丈你说你为何会在我脚上?”
“你是狐狸。”
说这话时长歌的目光仍未动摇。
“然后呢?”
“皮毛果真鲜艳。”
“没了?”
回睛向珠理奈,长歌方道:“她喜着红装,亦是狐狸。”
“玲珑可是九尾白狐,老丈你看确切些,我是一只小火狐,皮毛鲜艳却是我的错,是我活该了?”
“彼时我毫无意识。”
“毫无意识你也能找上我!”
“嘭”地变成小火狐,珠理奈摇着尾巴哼哼唧唧窝进玲奈怀里。
“你在老龙身边好好地,非要跑下来祸害我,她的法力能压住你,我却还是个小孩子。老丈啊老丈,我且不知该不该叫你一声‘老丈’。”
鼻尖碰了下玲奈的手,珠理奈复道:“哦,我该不该叫你,得取决于她认不认你这个爹。”
她们俩在一通直视后又不敢直视了,睛光闪烁,又不住地想看对方。要不是晓得她们那点悠远的关系,小火狐准要生些醋意才是。
“我并非乃父,你也无需认我为父。”
极致的一段沉默,玲奈抖声道:“我的父亲并非狐王琳琅。”
好家伙,小火狐听不出她们俩是几个意思了。老丈先前不还认了她这个好女婿么,怎么这会又不认女儿了。她的狐王也是,竟还扯出琳琅来。
女人抬起胳膊,玲奈则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去吧。”
小火狐的话似是将玲奈从虚空拉回,她这才敢走上前去。
女人的指尖点了她的眉心,金莲闪现,光芒耀眼。
长歌笑了。那是悲戚又欣慰的笑,无言以诉,却胜过言语万千。
“哇,姐,你这玩意真大。”
长歌并不认得从树上倒挂下来的女子,她却半分不认生,边说还捏了捏。
长歌第一次知道那两个东西叫什么。
“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大。”
没理她,长歌转身就走。
转涧寻坡,走得远了些长歌才敢回头,奇怪的女子没有跟上来。
她来到小溪边掬水洗脸,看到溪水中映着的面孔她才想起刚才那个女子脸上没毛,脖子上也光洁干净得很。还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长得这么像的猿猴……不对,她似乎不是猿猴。
入秋了,朝夕日趋寒凉。
蹲在金莲旁边,长歌往往一看就是好多天。
这朵金莲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它闪着金光,迎风伫立于山崖,在她发现它之前,已然不知伫立了多少岁月。
第一场秋雨落下,长歌施法给金莲套上法障,仔细着不叫它淋雨。
这一蹲又是好多天。
也不知那女子是如何找来的,举一顶荷叶伞,一面遮去自己头上无数落下的凉雨一面道:“你护它,谁护你,你傻不傻?”
没理她,长歌继续守着自己的金莲。
“这是什么东西,金色的莲花?真个稀奇!”
终于,女子也一同蹲了下来,两人一起守着这不知来路的金莲。
几场秋雨落完了,第一片雪花降临于世时女子打了个喷嚏。
“唉,怪冷的,带它走吧,我跟你一块儿养它。”
不俟回应,女子摘了金莲收入怀中。
“我保证它死不掉。”
她辛苦呵护的金莲就这么被摘走了,被摘走了。
“唉!你走不走啊!”
女子在不远处摇手喊着,长歌有些生气,脑子一热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个女的到底要怎么处置她的金莲。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玲珑,家在青丘,我有八条尾巴,六千年练成的,我厉害不厉害?”
长歌只觉得她有点吵,又觉得她穿红衣挺好看的。
鸿蒙开辟,继而天生乾坤万物。
清而轻之气上浮,虚无一点灵气先化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此“三清”,又化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天皇大帝及青华大帝这“四御”。
再之后演化出的,便是如今的天帝一脉。这一脉最初由三清四御同举为八荒共主的称“始帝”,乃天族之祖。即便天族中不乏有化自三清四御之仙体灵气的,比方说贪狼星所在的斗宫便源自紫微大帝而并非始帝。算是三清四御给天帝一个面子吧,叫他之后所生的万灵皆以他为始祖,七位道尊则退居圣境,各自修道参玄去了。
始帝之后经无数变化繁衍,方有了而今的天族。
天族有三清四御一共主,混沌初开时,那之外又有浊而重之气下沉,先化一人,名为“镇元子”,世称“镇元大仙”,自封“与世同君”,居五庄观,观中栽有一棵人参果树。如今不知镇元子此人的数不胜数,粗晓名讳的也大多不当真,只以为是个缥缈的上古传说,毕竟谁也没真正见过他,天上大宴小会也从未有他一席半座。
话说镇元子虽与三清四御差不多时候出现,却是蓬头垢面地足踏黄土大地而生,不像他们从虚光一点中演化出来,两袖清风,不染纤尘。由此镇元子的性子也半分没得仙人的清宁,为人傲慢不羁,好吵嘴斗狠,后来三清四御要推举一个八荒共主,他抖擞精神自荐上去,三清四御看也没看他。
这么着,镇元子算是彻底不掺和他们的腌攒事了,闭了山门,只在五庄观中捏泥巴娱己乐己。他想他有两条腿,就捏个四条腿的吧;他想水里什么都没有,就捏个会游水的吧;他又想天上空荡荡,再捏出个会飞的吧。
他孤老头子一个,就这么耐着性子捏出了许多像他又压根不像他的东西出来。飞天有凤,潜海有龙,走地,他最初想的是麒麟,后来觉着麒麟威风,拿来当坐骑甚好,遂捏出有九条尾巴的白狐狸。
吹一口气,都活了。
他点化教导自己捏出来的兽们,教它们凝神聚丹,教它们幻化人形。后来,他想着天地之大,不拘于道观一方,便摆了拂尘,道一声“天地造化,尔等各自谋生去也”,赶走了伴他浪掷无穷光阴的兽们,只留下清风和明月这两个鹤童子。
天族一手揽下道法玄妙,明踩暗贬镇元子为旁门左道。百兽虽有心维护,奈何镇元子其人绝口不提流言蜚语,且性子愈发孤僻乖觉,至最后却是不见任何人了。
他不争不抢,倒将“道理”便宜兜与了天族。修天族之道,讲天族之理,万灵皆仰天帝威光,承天帝洪福。什么时候开始的,兽要想修道,先得照着天族的长相幻化出人的模样,幻化不了的便是一世兽身,长的活个百十来年,短的寿命不过几天。这还是无病无灾,碰上个躲不过的天敌,命途多有艰涩不提。
十四万年前,正值一年隆冬时节,碎琼妆世界,乱玉碾乾坤。狐帝只琏继长子琳琅后喜得一女,取名为“玲珑”。此乃东荒青丘一件喜事,彼时于世间却显得非大非小。
又一年春三月,雉雊暖日,青翠萦目,龙帝敖洗得嫡长女,未取名,即日放逐出东海水晶宫,由她自生自灭。这最多算得龙帝家事。
再一年盛夏,燎肌燔骨,母猿怀怪胎,八月不产。一声啼哭,通了天。
顺风耳扯了千里眼疾至南天门外探看状况。
“怎么回事,我听见下头有小孩儿哭。”
目运金光,千里眼穿云望去,“哇呀”一声扭胯掉头就跑。
“小臣、小臣有要事禀告天帝,累天王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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