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递了帖子，由一提灯仙子领着，明音入得凌霄宝殿内。
先前去往凤仙谷贺寿道喜的，明音一一记下了长相与尊号，不出丝毫差错。没见过的，她举止亦是大方，断无置喙臧否处。
天界的神仙斑斑须髯，个个长寿，遇着年轻的后生难免心悦趣浓。恰逢九天玄凤是个曼妙的窈窕佳人，伶俐的尽妍红妆，不过几句话下来，心才动，魂已飘，什么一世清白，都是浮渺。
“你瞧瞧，你瞧瞧……”珠理奈摇头不歇。
“如此看来还是本君地道哟。”
遥上天君是地道，且光明正大，行走天宫十万年，从来不以“清白”倨傲，用珠理奈的话说便是“你看她穿个黑衣，哪有甚么清白”。这样的遥上天君，玲奈打一开始就觉得要比那些糟老头子来得好相处。
三千岁有狐君给她剥果仁，可怜遥上天君只得自己动手。一边剥，一边提防小贼狐，剥了还不吃，全收进缁衣广袖里兜着。
行至跟前，明音似是为摆脱了那群神仙而宽心，言笑也多了些自在，“明音见过天君。”
“坐吧。”
九天玄凤也好，狐族的王也罢，在这天上都只能排得上小小辈，若不想声张也没人在乎她们。只是有遥上天君在，她们便叙不得几句，时有人来，常被打断。
遥上天君即便十万年不管事，地族中仍要以其为尊，天族亦不敢怠慢。这么着，来寒暄的天族神仙顺带着也一一拱手，和颜悦色地敬过九天玄凤跟狐君，哦，还有那三千岁。
“融烛不肯来？”接过明音倒的酒，麻里子问她。
“小叔的脾气天君想必……”
甜白玉杯停留于唇边，麻里子笑道：“本君如何晓得，面也不曾见过。”
天宫不比下界，更非凤族世代栖居的凤仙谷。如此，一字一句皆需考量着细较着说。
自知大意失言，明音收声缄默。
“你替我剥核桃吧，宴散了得带回去。”
语罢，麻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施了个移花接木之术，用块瓜皮换来珠理奈手里瓤熟汁浓的香瓜。囫囵入口，咂咂嘴，回味无穷。
眼见馥郁喷香的香瓜凭空成了瓜皮，珠理奈翻身骂咧：“你个老龙休要欺人太甚！”
“你奈我何？”耐心揩手，麻里子眯眼笑着，全无悔色。
这哪是天君，无赖嘛不是？玲奈早该明白珠理奈的好本事都是从哪学来的，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相像。诚然，天君的法术要高明许多，伎俩也狡诈许多。
“我的瓜没了。”
玲奈兀自饮着刚呈上的杨梅酒，“你的瓜没了你看我做甚。”
“我想吃瓜。”
观玲奈没什么反应，珠理奈挤了她的香腮又说：“你打不打得过她？你要打得过，我就去踩她一脚雪恨，你替我挡着别叫她抽我。”
两指一开，玲奈掐了她的脸蛋子：“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坏我五千年修行。”
“唔唔唔你不要老掐我脸……唔唔……”
两只手划呀划地，珠理奈嘟着嘴苦苦求饶。
不留神将脸当成了后颈，掐疼了她，心疼了自己。画也似的脸，狐君且舍不得掐破了相。
三千岁到底不记仇，狐君揉揉她的脸蛋子，她就又笑开了花，冒着傻气偎着狐君讨果子吃，吃了半饱再一个接一个剥喂给狐君。
“当日我说什么来着，小东西必会听你的话。”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遥上天君敬了狐君一杯。
“是天君教导有方，小狐愧不敢当。”
这两个女人在这饶什么舌？
“天帝天后驾到——！”
闻声，珠理奈丢了桂圆，跟着诸仙众神收笑整装，控背长揖：“恭迎昊天玄穹玉皇上帝，西池极乐金慈圣母。”
“众卿平身归座。”
旌旗列两旁，环佩响叮当。他步履端和，纶音悠扬。且看去，那丹墀玉台上可是寰宇之主宰，万神之无双。
谢过圣恩，仙众依品就座。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此为“三清”，乃不生不灭、无始无终之大道者。其下为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天皇大帝与青华大帝，此为“四御”，辅弼天帝总领星灵神类。又有天、仙、真、元四君并五方五老、九曜星官、十殿阎王、十二元辰、二十八宿等诸般尊神。
步出仙列，灵宝天尊挥了拂尘，道：“今日我等承天后之邀相汇宝殿凌霄，乐享瑶池蟠桃，不胜欢喜。闻嫣然公主三千年前曾遭雷劫，伤久未愈，老道特具交梨火枣两颗进献，此二果能滋阴补气，于公主伤病大有裨益。”
谁人不知天帝天后最是宠爱三公主嫣然，太子们都没轮着的好东西偏偏叫嫣然公主得了。要说神仙清心寡欲，无所追求，灵宝天尊又何必见缝插针？
“我也想尝尝交梨火枣，什么滋味呀。”珠理奈拍着大腿说道。
“狐王府有。”玲奈道。
“当真？！”靠过去，珠理奈目流渴望：“你怎么有？都不告诉我。”
“即位时的礼，放着放着就忘了。”
珠理奈“哧溜”吸涎，紧依玲奈蹭了蹭脸：“晓得你最好，定是留给我的。”
其实狐君是真的忘了。
“禀天帝天后，西天佛老到了。”阶下有天女来启。
座上天帝抬手：“快快请佛老入殿。”
少时，便见金光璨璨，宝气萦阁，正是那燃灯上古佛、琉璃药师光如来、南海观世音并诸天罗汉金刚宣号登殿。
步下玉阶，天帝合掌：“佛老不远万里而来，叫我荆宫蓬荜生辉也。”
“阿弥陀佛，老僧承天后盛情来赴蟠桃嘉会，荣幸万分。”
与帝后礼毕，又同三清四御五方五老相见，打西天而来的沙门能者各自入座。
鸾舞鹤唳，琴瑟和鸣，仙乐清美，奏起四海升平。
既是蟠桃会，自然少不得七仙女摘下的桃子。桃果枚枚颗颗沁心，芳香丝丝缕缕醒脾。
蟠桃吃了能延年益寿——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些人哪个不是万把来岁，多那么少那么几千年都无妨。要说蟠桃会到底是来干嘛的，一看灵宝天尊献交梨火枣便知，说是给嫣然公主滋补玉体，笑得合不拢嘴的岂是嫣然本人？
十种美酒百味珍馐摆开来，但听天后与燃灯古佛自三生五行话至六道轮回。仙乐玄歌罢了，众仙提耳聆听那畜生道是个什么光景。
闻得天后夸赞蛇族年轻的王小小年纪就能除暴安良，平定一方，燃灯古佛面染霭笑：“蛇王虽年轻，却有扶道正德之心，此等善意老僧亦是叹服。”
悄悄变了狐身，两爪扒着几沿，珠理奈道：“真亏他们一个能吹一个能捧，三千岁服矣。”
一黑龙一金凰一白狐被这话惹得急急扯袖，险些笑翻了酒樽果盘，乐泼个满地狼藉。
天后又说起蛇王与玉兔的一段故事，佛陀捻着碧翠九宝珠，菩萨持了杨柳玉净瓶，皆端身悉听。
“只是天规在此，恐怕那心善的蛇王终难遂其愿。”天后长长叹息，仙佛们也跟着嗟叹连连。
故事的来龙去脉讲得是没错，珠理奈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哪个好丹青给润了色，说得直白些便是“添油加醋”。折笔压根不知道这事儿，那还能有谁？
“往后你就每夜讲故事给我听吧，不听实了我千万不肯困觉的。”
把小火狐两只毛乎乎的耳朵揉来搓去，狐君正眼没看她。
“世间因果、天地姻缘皆有定数。”启口的是左执无价珠、右结三界印、着湖蓝袈裟的琉璃药师光如来。只听他徐音慢腔：“既蛇王与那玉兔结下此般姻缘，天帝何不成人之美，也算得功德一件，阿弥陀佛。”
紧随其后，罗汉金刚们合掌诵念“无量寿佛”。
禅音天籁，威严浩然，闻者无不肃容。
“臣狐启奏天帝。”
凛声峻言，欢宴场中步出一女子。
便是那九尾狐君。
都说天后之妹“安云”生得容貌端丽，芳华无匹，下嫁狐族时天宫一片长吁短叹。多少翘楚才俊为搏红颜一笑跑断了腿累折了腰，结果倒好，安云公主偏偏嫁去下界，入了狐王府，成了狐族新王“琳琅”的妻子，又是狐帝“玲珑”的嫂子。
有一事不知是真是假，说当初安云下嫁狐族时本来是要嫁给狐帝的，奈何狐帝死活没接受这门亲事，硬是将大哥拽送进了洞房，喊了一声“放他娘的狗屁”后闭关樱林多年，后来有天就归尘了。
安云也好天后也罢，又或是天族上下，无一不晓狐帝是个女人，竟还将安云送下界去嫁与她，此为何故？说来话长，又要牵扯出另外一段往事了。
如今诸天神佛的百千只眼睛只得注视着安云与狐王琳琅之女，注视着仪表卓绝、姿首清殊的狐君一步步行至玉阶下。
向天帝天后打个深躬，玲奈又与西天佛老菩萨合掌行礼。
“此乃哀家的亲妹妹与老狐王之独女，也是如今的狐王。”天后道。
燃灯佛明眸善睐，听后点首：“阿弥陀佛，原是九尾狐君。”
“你有何事？”喝得喜涨面颊，搁下杯盏，天帝笑问，“怕不是见蛇王的姻缘结了姻果，你这狐王也想要朕赐婚？我既是天帝，又是你姨丈，趁着今日大喜，朕便统统应允了你，快快说来罢。”
谢了天帝美意，玲奈袖出玉兔们每日啃食的草。此草色黄泛青，细观处见幽幽黑气。
“臣狐今日奉天后之命前往广寒宫勘察玉兔，在那处采得毒草一株。”
殿内众仙哗然，就连燃灯古佛亦是面色凝重。
“这天宫何来毒草邪物？”天后掩口问道。
“臣狐不知。”毒草交于增长天王呈上帝案，玲奈又道：“广寒宫的玉兔们每日食此毒草，体势虚弱，寿命大减。”
天后对广寒宫的玉兔不管不问，只以为是养在那给太阴真君当个天婢罢了，却没想到会牵扯出秽物来。听玲奈这么说，不由心头一惊，喃着：“竟有此等荒唐事……”
“先前天后已与老僧道来天规，说是玉兔族每千年呈贡一只玉兔上天，与蛇王情意相通的玉兔恰是这次呈贡上的那只。”捻着九宝珠，燃灯佛说道。
“敢问天帝，玉兔们离开父母亲友，来此天宫又为何事？”
仙乐息声，四下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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