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头刚走了火狐狸跟大银蛇,这当儿又冒出来一只九尾白狐。玉兔们似是放弃挣扎了,只抱在一起,任由安排。
“姐妹们莫要害怕,我曾听父亲说九条尾巴的狐狸已是上上仙,不吃烟火食也无大碍。”
安抚好身后姐妹,兔儿自报家门:“我乃玉兔族长老之女,名唤‘虹霓’,敢问上仙可是九尾狐君?”
眸中金光浅淡,玲奈道:“我是狐王。”
唤来姐妹,虹霓行礼:“小兔见过狐王。”
“无需多礼,告诉我你知道的便可。”
“是。”虹霓柔声应道,“虹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蜷了尾巴,玲奈坐下,问道:“第一只上来的玉兔现在何处?”
虹霓听后眉眼垂下,哀哀欲绝:“不瞒狐王,兔姥七万年前就仙逝了,早已魂归故里。我们后来的在此寿命不过一二万,近来有些姐妹七八千岁便虚了。”
扒开篱笆栅栏,玲奈进到里头,低首嗅了嗅她们时刻咀嚼着的草,又问:“你们只吃这些草吗?”
“他们说这些草什么时候吃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可您看。”说着虹霓啮下一把草,令人诧异的是,那原本秃了的沙地眨眼的功夫又生出了新草来。
“我们永远也吃不完。”
她们将最先上来的玉兔唤作“兔姥”,以为能从她处打听出什么,不想已殒命在此。
天后说广寒宫有百只玉兔,恐怕她自己都不曾来看过,因而才不晓得这稀疏篱笆内不过二十来只罢了。她们有的还算精神奕奕,想来刚上来不久,有的仍年轻着,却已是颓靡落魄。
衔草咀嚼,但觉苦涩难当。没在书上见过这等怪异的草,玲奈啮下几撮收贴妥当。
“你们还年轻,想必是不知自己为何上天的了。”
虹霓道:“族中只说是为了赎罪才不得已而为之。上至王家,下达庶民,每千年一次,被选中的便择日呈上天来。我曾问父亲玉兔一族何罪之有,父亲从未回答。”
连一族长老之女都躲不过,看来玉兔族是全族共担此份“罪孽”。
“您可有法子救我们姐妹脱离苦海?此般恩情玉兔一族定当铭记于心,永生不负。”
一兔的命好救,一族的罪却难以洗刷。就是狐族的王也不敢贸然许下承诺。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玉兔族从未背信弃义,从未出卖过那个救其于水害洪灾中的人。
幻化人形,玲奈相别被囚于篱笆中的玉兔们。
广寒宫外只见两人,却不见那只小火狐。头顶落下一串笑声,玲奈抬首,原是小火狐在天上飞。
月宫每行一步必得运法凝神于脚下,多有不便,她可倒好,在天上飘得不亦乐乎,浑然忘我。
“哈哈哈玲奈你看我在飘耶……”
玲奈怎么也没想到她能旁若无人地喊出这个名字。明明不是狐君做错了事,明明就叫这个名字,玲奈此刻却没有勇气跟你侬我侬的两人对目接睛。
年轻的蛇王是个稠心眼儿,有蛇生来的机敏。三千岁性情体贴,自顾自地在天上飞,不来打扰情人相聚,作为报答,她自然也要对师姐的困窘熟视无睹。
都习惯了,只有她的师姐还在给自己找不自在,唉。
手心浮现一撮草,玲奈道:“你速速带她下去吧,此草有毒,好在她只吃了半日,回去后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方才把了脉探了内息,果真体虚发汗。”
对玉兔暴踢蛇王一事心有余悸,奈奈犹豫着又道:“只是天后那处是否……”
袖出一颗暗红药丸叫彩希服下,玲奈道:“无妨,天后本也不打算拆了一段好姻缘。”
“我尚能脱身,可姐姐们却只能在此一日日虚度了,一千年后想必还会有……”彩希悲愁尽显。
“今日蟠桃会,我听说西天佛老菩萨要来哩。”飞了一圈又飞回来的小火狐在天上悠悠插了句嘴。
“你们这些整日在下界待着的肯定不如我明白,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三千岁是何意?”奈奈出声问道。
“三千岁是何意?三千岁只想快点儿去吃大桃子。”
金光飞去,玲奈将那小火狐拽进怀里。
“你拽我尾巴作甚,有话好说嘛呜呜呜……”
“我冷。”捏一把小火狐的脸蛋子,玲奈道。
蛇王和玉兔忽也觉得好冷。
“咳……我们回家吧,改日再登门拜谢师姐。”
牵着彩希的手,奈奈飞也似的腾出月宫。
“你师姐跟三千岁……”
“嘘!”
小火狐假哭一通,扬脸,就剩她们两个了。
“她们回去了?”
“嗯。”
见着玲奈手里攥了什么,珠理奈用爪子扒开她的手指,也没问能不能吃,“啊唔”一口吞了那撮草。
嚼了没两口,珠理奈把住喉咙,“嘟噜噜”地吐出舌头:“呸呸呸,什么难吃的东西!”
“而且有毒。”面不改色心不跳,玲奈说道。
“啊……”顺势瘫进玲奈怀里,小火狐气息奄奄:“三千岁中毒了三千岁要死了……”
“见过天君。”
只这一句,像一根针扎在了三千岁的尾巴上,她迅疾比划架势:“呔!老龙哪里——”
哪儿也没遥上天君啊。
转过身,珠理奈叉了腰,气鼓鼓地瞪着玲奈:“你骗我。”
“你少块肉么。”
变作人形,背着手走在玲奈后头,珠理奈唧唧哝哝:“我是真的中毒了,中了你这个狐狸毒,我竟然都不舍得打你骂你怪你,唉……”
回到天宫,蟠桃嘉会在际,一路又遇着灵宝天尊、紫微大帝、东王公、赤脚大仙这几位仙家,还有那布袋过江降龙伏虎等十八罗汉。
灵宝天尊常居上清圣境,赤脚大仙又是个爱踏山涉水逍遥天下的散仙,狐君本不常来天宫,这些个神仙也就认识个七七八八。倒是三千岁,三清四帝八洞玉皇,与她觌面竟无一不相谈、无一不欢笑。就是西天来的伽蓝金刚,她也能念着“阿弥陀佛”上去道个好。
左右等不来明音,二人先行入内就座。
珍果玉液摆上,珠理奈一面吃着,一面拉过玲奈的手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起过去在天宫的许多见闻。贪狼星君走过去了,她就说贪狼星君的酒后糗事。太上老君飘飘而来,她又开始说头一回吹火差点崩了老君八卦炉的事。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没个前因后果、起承转合。
三千岁一副好嘴,再枯燥的事都讲得妙趣横生,连元始天尊跟燃灯古佛在朱陵丹台折辩道佛,到她嘴里都是“他们俩吵得脸红脖紫,都快动手打起来了”。两位都是悟了大道深法的,何至于吵得“脸红脖紫”?玲奈不信,但听着又觉得甚是有趣,便依她的话给她剥鲜荔枝换来另一桩趣闻。
“就上回我给你变的老龙那个相好,是不是好看得不像话?哎呀你没看老龙见了她都走不动路,我还见着——”
视线上斜,玲奈躬身行礼:“见过天君。”
一拍她的手背,珠理奈鼓起脸颊:“你少骗我,三千岁被你骗了一次还能有第二次吗?再不能有了我跟你讲。”
俯凑到珠理奈耳边,搭着她的肩,麻里子轻笑:“你还见着什么,嗯?”
那话不重不沉,还带着笑意,听在耳里,珠理奈脊背一僵,汗如雨下。
狗急跳墙,狐急装死,三千岁急了就装睡。且看她两眼一闭,索性向前栽倒进了玲奈的臂弯里,“哎呀三千岁好困,三千岁要困觉了……”
遥上天君还能不晓得自己亲手养大的是个什么种的狐狸?不跟她计较罢了。
“嬢嬢呢?”爬起来,歪靠玲奈,珠理奈问到麻里子。
饮了半盏枇杷果酒,麻里子道:“懒得来,待会儿给她带点回去。”
提起麻里子的衣袖,珠理奈咂舌:“你看你这一身的灰,我都不稀得在你旁边坐着。”
隔着珠理奈,玲奈亦看向遥上天君素来玄黑的衣袍,果真不知从哪沾染了脏污。
“天君打仙府而来?”好奇之下玲奈问道。
麻里子不急不慢,饮尽剩下的半盏香醪方笑道:“刚给芳淑园的花浇水呢。”
遥上天君乃是一条黑龙,给花浇水,她是怎么浇的?不会变了兽身吧。玲奈暗自思忖。
千里雪川处极北极寒之地,是冰作的高山、雪堆的殿宇,终年酷冬,少有晴阳。明音不仅要从西洲的凤仙谷飞去,两颊嗉囊里还装着那作孽的雪狮子跟一宝袋的鲜果吃食。
她每回来凤仙谷虽总带些雪莲啊冷香丸什么的雪川特产,到底说不过只一两样意思意思,找个由头好见谁罢了。每每赖着不走等融烛将她扫地出谷,她也不曾亏了自己,玉蕈二百篮、甘蔗五百捆、凤酪一千罐、枇杷三千斤……非装得满钵满锅不肯停手。
装多了,背不了,劳烦劳烦师尊的好侄女儿,两人同回雪川,卸了包袱再留数日。九天玄凤就是拿来干这些的?此事倘若被上一只九天玄凤知晓了,雪狮子的皮毛定是要扒了给他做裘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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