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鱿鱼游戏二
被夕照染成金红色的黯旧墙壁前停了一辆琴黑色的雷诺三星汽车，车牌是首尔的，应该是黄仁昊的车子。
“我回来了。”周始掏出钥匙打开门，正在往餐桌上摆放小菜的母子二人听见动静转过头齐齐地看向他。
久不见面的哥哥黄仁昊的目光在周始的脸上轻扫了一圈，随后定格在他手里提着的包装严实的外带冷面上，“谢谢俊昊。”他阔步走到玄关前伸手去接周始手中的塑料袋，目光相触时微微地弯了一下唇角，“你换了鞋子后去洗手，马上就开饭。”
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在长相上没有半点相似。黄仁昊的外表偏冷硬，他有一张棱角分明，雕塑般线条清晰的脸，特别是不言不语的时候有种岳峙渊渟的气势，整个人显得冷漠且难以接近，给人一种很强的距离感。但此时他在朝周始微笑，周始便从对方柔和的眼神下察觉到了对方对他的关切以及亲近。于是周始也跟着弯起唇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嗯。”
用来欢迎黄仁昊归家的晚餐主菜是安东炖鸡，汤是传统的大酱汤。除此之外长方形的原木食桌上满满正正地摆放了凉拌豆芽、酱土豆、泡菜、炒鱼饼、甜萝卜、黑豆、煎蛋卷、凉拌橡子粉、鮪魚圆煎饼、辣炒小章鱼整整十道小菜，十足丰盛。
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在空气中蒸腾。对坐在他们兄弟俩对面的母亲金惠伸长了手臂一筷子接一筷子地隔着桌子给黄仁昊夹菜，“仁昊你瘦太多了，多吃点。不要光吃冷面，多吃点鸡肉，对了，你不是喜欢吃妈妈做的泡菜嘛，我已经打包好了，你待会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不要不拿，自己吃不完的话可以分给一起工作的同事一起吃，还有啊”
一顿饭在母亲金惠絮絮叨叨又充满温情的唠叨声中结束了。黄仁昊本来准备帮母亲金惠洗完碗后再走，但他刚放下筷子就接到了广搜队组长的电话，于是便急忙起身告别。
母亲金惠还没有反应过来黄仁昊就已经换好了鞋子，接着说了句“不用送”后就径直关上了房门。她怔怔地看着重新紧闭上的房门，在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后突然回了神似的急匆匆地跑到窗边拉开窗户朝外喊，“仁昊！泡菜！你没有带泡菜！”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汽车疾驶离去的声音。
九月初的时候周始重新返校念书。周始的大学目标是考上哥哥黄仁昊当年毕业的那所警察大学。那所警察大学是韩国排名第一的警察大学，很难考入，虽然他一直能够在校内保持着年级第一的排名，但这还远远不够。
韩国实施的是学生档案综合遴选制度，在学生档案综合遴选中，社团活动、志愿服务、读书活动等课外活动都是一所大学评估一个学生能否入学的重要指标。学生的校内成绩虽然很关键，但周始明白自己并不能单纯地凭借考试分数考入他的目标大学。想要进入那所名门警大，内申时综合生活记录簿的漂亮与否才是决定着他能否顺利入学的真正关键。但他现在就读的是仁川地方普通高中，学校预算不足，而且对教育厅主办的科学竞赛也不重视，学校的教育资源、可以为学生提供的活动项目数量以及质量都和首尔的特殊目的高中、科学高中、外国语高中天差地别。
周始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学生如果得不到英才教育还想要考入名门大学的话，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专门的学生档案综合遴选咨询学院上。
期中考试过后周始挑了一个周末乘坐城市巴士去了首尔，而后又换乘地铁去了江南区聚集了近千所学馆的大峙洞。大峙洞遍布高楼，各类学馆的招牌如同人体细胞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分开学馆的道路旁栽种满了银杏树，扇形的银杏叶片纯然金黄，在日光下静静地生辉发亮。
周始照着手机上电子地图规划的路线一家一家地去找在网络上综合评价很好的学馆。他找了十所学馆，分别和前台的咨询员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之后带着宣传册离开，这个过程消耗了他一个白天。十所学馆中他最满意的那个学馆是收费最高的，仅仅是指导学生完成一篇小论文，收费竟然高达八百万韩元。八百万韩元，差不多相当于他哥哥黄仁昊两个月工资的总和。
天已经完全黑了，高楼林立的大峙洞到处都是灯光，星光一样，基本上都是镶嵌于其中的学馆散发出来的。灯光散发在外，而人群隔在里头。
轻柔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备注的‘哥’。周始接通电话，听电话另一端的黄仁昊用饱含歉意的声音对他说抱歉，他突然有一个会议要开，没有办法开车过来接他，需要让他自己乘车去警察厅找他。周始安静地听着，轻声说了个“好”字后问他，“哥，你工作这么忙，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两秒钟后才重新传来黄仁昊的声音，“没有的事。俊昊，不要乱想，你能来我很高兴。地址我马上用短信发给你，待会儿见。”
挂断电话后不到一分钟周始就收到了短信。黄仁昊现在工作的警察厅位于钟路区，从大峙洞这里搭乘地铁过去差不多需要花费上四十分钟。
首尔地铁里的人多而拥挤，人头攒动，空气又浊又热。再加上车厢内开了暖气，一路下来闷得周始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出了地铁口后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发凉的新鲜空气后才重新打开手机里的电子地图去寻警察厅。警察厅很好找，但黄仁昊不好找。
周始在打听到对方还在开会后便走出警察厅，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站到外面的花坛边上等。
刚刚告诉他黄仁昊信息的那个身穿便服的年轻警察跟着周始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拿了两纸杯直冒白色热气的咖啡，走到周始身边后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杯递给周始，语气熟稔又随意，“办公室里只有maxim三合一咖啡，我们平时办案都靠这个提神，希望你不要嫌弃。”
周始双手接过，认真同对方道谢，“谢谢。”
“平时都没怎么听过前辈提自己家里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你这么一个，嗯，怎么说呢，看起来，”和黄仁昊同组的尹胜贤将周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才选定了形容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弟弟。你真的是他的弟弟吗？你们俩看起来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像。”
周始闻言牵起唇角轻笑了一下，顺着对方的话和他闲聊起来，“具体是哪里不像呢？”
此时周始脸上的薄汗还没有完全蒸发干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也微微有些湿润，微笑的时候面上像是覆着一层莹莹的光，隽秀到好似接近一种无暇的美丽。尹胜贤不知不觉地看愣了眼，随后在惊觉自己竟然在看男高中生看到出神的时候差点没忍住伸手给自己抽上一个嘴巴。
“咳，那个，”他有些不自然地低头抿了一口纸杯里的速溶咖啡，随口说道，“眼睛、鼻子、嘴巴啊，总之你们俩五官就没有一个地方像的。前辈他，就是你哥他整天面无表情，严肃得跟个专门给学美术的人作参考用的石膏人像似的，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后面的话尹胜贤没能继续说下去。当冷冽而又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的时候差点没把尹胜贤吓得松开握在手里的纸杯。在背后说前辈的坏话然后被前辈当场逮个现行的尹胜贤尴尬得脸都红了，“没、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份档案没有整理！对了，我现在得去整理档案了！前辈，我这就去工作！”
黄仁昊微眯着眼睛看尹胜贤双腿跟长了轮子似的往前跑，直到对方进了警察厅的门才收回视线。他转过头看向周始，再次开口时嗓音里没有半分刚才面对尹胜贤时的冷冽，“俊昊，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哥请你吃大餐。”
周始不想让黄仁昊破费。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可以的话就去附近哥你常去的餐厅吃吧。”
正好警察厅附近有一家很合黄仁昊口味的韩食店，他在征询了周始的意见后便带他去吃辣炖青花鱼。
他们两人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需要等位。坐在店里的除了一对年轻情侣之外，剩下的都是从同一个公司下班后过来聚餐的客人。他们都是男性，谈话的声音不小，气氛非常热烈，碰杯的清脆声响和鼓掌声时时响起，热闹得好似在举办宴会。
唯一的年轻情侣很快就吃完离席，周始他们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进了店。进店后周始能很清晰地听见他们一群人的高谈阔论，没两分钟他就得知了这些人是双龙自动车株式会社装配一组的人，言谈间其中一个名叫成奇勋的男人在席间一直在被人提及，大多都是赞赏夸奖的话。
周始听多了他的名字不由得有些好奇，便侧过脸去看那个名叫成奇勋的男人。他看过去的时候成奇勋正站着朝坐在桌首的组长敬酒。成奇勋身形很瘦削，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此时因为酒精的缘故双颊有些发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很厉害，年纪看上去和他的哥哥黄仁昊差不多大。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没什么特别。
“俊昊你看什么呢？”黄仁昊不解，“一群中年大叔聚餐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么？你不会是想要喝酒吧？”
周始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喝酒。法律不是规定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么，我会好好遵纪守法的。毕竟我以后还想要像哥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黄仁昊笑了一下，温声同他说道，“我在电话里听妈说你想要找一个可以对你的生活记录簿进行专门课程指导的学馆，今天找得怎么样了？如果遇到合适的学馆就定下来。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我这里给你专门存了一笔以后念大学用的备用金，念学馆的费用如果太贵的话现在提前动用也没关系。”
“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呢。”周始朝黄仁昊弯唇笑了一下，“谢谢哥。等找到了合适的学馆后我会和你说的。”
吃完饭后黄仁昊开车送周始去他在首尔租住的单间公寓。不巧的是他前脚刚按下电子锁的密码打开了门，后脚就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催他去新发现的凶案现场。黄仁昊挂了电话后掏出钱夹从里面抽了两张五万的纸币塞到周始的手里，匆忙嘱咐了句“我今晚回不来了，有事打我电话”后就转身朝楼下跑，由始至终连玄关门都没有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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