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鱿鱼游戏一
脑袋昏昏沉沉的，强烈的眩晕感让周始疼得连掀开眼皮都费劲。隐约间他听到一道压抑着哭泣的女声道，“仁昊，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救你弟弟。对不起，都是妈妈没有用，都是我匹配不上才会、才会让你受这个罪，真的对不起”
接着一道平静温和的男性声音打断了几乎语无伦次的女声，“妈妈，不用对我说抱歉，俊昊也是我的弟弟啊，我很愿意把我的一颗肾给他。不要哭了，妈妈，你没听医生说嘛，人有左右两个肾脏，通常一个肾脏就可以支持正常的代谢需求。我现在好好的呢，你不要哭得这么伤心，被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仁昊，你不要对妈妈说这种话！”那道女声里蕴含的泣音愈发浓重起来，情绪悲伤又愧疚，“真的对不起，自从你爸爸去世之后这个家就一直靠你在撑着”
接下来的话周始没能继续听下去。他的脑子里突然潮水一样涌出了一堆记忆，就像是压缩了100g的文件夹突然在脑子里瞬间解了压似的，让他头疼得仿佛要裂开。
他重重地呼吸着氧气面罩里的氧气，在耳边传来医疗监护仪的警报声响时失去了意识。
接收完记忆的周始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叫黄俊昊，年纪十七岁，正在念高中一年级。他的家庭情况很简单，在他八岁那年父亲因为投资失利自杀身亡后，户籍上和他的名字挨在一起的人便只剩下母亲金惠和一个大他十六岁的哥哥黄仁昊。父亲死去了，但他留下的债务却没有和他一起消失，葬礼过后家里债台高筑，经济困难，刚从警察大学毕业的哥哥黄仁昊自那时起便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但警察年薪有限，直到现在外债也没有全部还完。此时再加上自己突然遭遇肇事逃逸事故急需肾脏移植，高昂的手术费对这个勉强维持在贫困线以上的家庭而言更是雪上加霜。而且手术结束并不代表用钱结束，之后他还要继续服用药物治疗，这又将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周始思索一通后得出结论，他是这个家庭的负担。
周始的术后反应并不是很好，他在住院十天的观察期内出现了三次急性排斥反应，并且高烧低烧反复不断，氧气面罩都没怎么从脸上摘下过。
好在这几次的急性排斥反应都治疗得很成功，发烧症状彻底褪去之后他便出院回到了家里。
他们家位于仁川郊区，房屋是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的老房子。房子外观虽老旧破败但内部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室内有三间卧室，但因为哥哥黄仁昊常年在外工作不怎么回来，所以家里只有母亲金惠和小儿子黄俊昊两个人在住，属于黄俊昊的房间是方向朝南采光最好的那间。
黄俊昊的房间很普通，墙壁上也没有贴花里胡哨的海报，除了基本的单人床、衣柜、堆满书的书架、学习书桌之外就没别的了。整个房间里最打眼的是玻璃窗，窗户的面积占了将近二分之一的墙壁，白天只要不刻意地拉上窗帘，透窗而过的金色日光就能浸满整个房间。
周始走到窗边朝远看，很轻易地可以看见初夏时节连绵起伏的青翠色山峦。
母亲金惠见周始朝窗外看得像是入了迷，便跟着凑过去朝外看了一眼。金惠看到不远处有三个穿着附近初中校服的男生正凑在一起说笑打闹，便误以为周始正在怀念校园生活。她慈爱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周始的脸上，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妈妈知道你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肯定闷坏了想要去学校，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你最起码需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两个月才行。哥哥已经替你办理好了休学手续，俊昊，咱们下学期再去学校吧。”
周始打开了半扇窗，轻风抚眉而过的时候他转过头朝金惠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要去学校。对了妈妈，哥他今天会回来吗？从手术到现在，我还没有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呢。”
金惠闻言笑了一下，“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仁昊他会回来的。说真的你确实得好好谢谢他，你哥他救了你的命。俊昊啊，你哥他在西大门派出所干了两年，又在首尔地方警察厅当刑警干了七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有调令下来说要把他调去他一直想去的广域搜查队，结果却差点就因为你这个事去不成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俊昊啊，你哥他很辛苦的，一直以来都很辛苦。手术才过了十天他就销假上班去了，他不说、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怕刚进广域搜查队就被踢出去。你也知道他工作很不轻松，每天面对的都是社会上最、最总之，你哥他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付出了很多。俊昊你一定要在心里铭记仁昊他对你的好，以后好好对他知道吗？”
周始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妈，我以后一定会对哥哥好的。”
暮色浓重的时候黄仁昊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家，不过却发来了短信。短信里说他临时有个任务需要去执行，让他们不要等他。
晚餐是很丰盛的牛肉白菜千层火锅，准备的时候是周始和母亲金惠一起一层白菜叶、一层牛肉片、一层苏子叶，层层叠加码进平底炖锅中的，然而黄仁昊却没能回来。毕竟黄仁昊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金惠看了短信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周始也没能见上他的哥哥黄仁昊一面。原因是黄仁昊所在的广搜队稽查了一个引起了全韩国舆论轰动的夜店杀人案件，他不仅要着手搜查办理案件，还要面临新闻记者的围追堵截，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案件是个案情简单的凶杀案，报案后很快就被广搜队侦破，简而言之就是一名韩国男大学生在夜店的卫生间内被一名美籍韩裔的男子杀害的事件。这个简单的案件之所以会引发全韩舆论的轰动则是因为这名嫌疑人的父母拥有很强的实力背景，致使嫌疑人即便被送检最终也因为各种复杂的因素从而被判定为无罪释放，让‘司法正义’四个字成为了笑话。
案件尘埃落定后黄仁昊终于可以抽出空来回家吃顿便饭。
母亲金惠从午饭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晚餐，“仁昊待会就要回来了。俊昊，你觉得我是给他做泡菜海鲜锅好，还是安东炖鸡好呢？”
周始闻言建议道，“不如您直接打电话问哥他想吃什么怎么样？”
金惠闻言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道，“瞧我，我都忘了可以和你哥打电话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金惠面上的笑容很深，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喜悦的温柔光芒。周始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对着电话另一端露出的幸福笑容，慢慢地试着把自己的眼睛和嘴唇弯成了和对方相似的弧度。
黄昏来临的时候周始被母亲金惠派出门去买黄仁昊喜欢吃的豆浆冷面。
开冷面店的是个年过半百头发却依旧乌黑浓密的男人。他和金惠是老街坊，算是看着黄仁昊黄俊昊兄弟俩长大的，因此在见到周始的时候笑得非常和蔼，“俊昊来啦。是不是仁昊今天回来你才特意来叔叔这里打包豆浆冷面的啊？”
周始闻言礼貌地笑了一下，“是的，麻烦您打包一份豆浆冷面。”
冷面店老板笑眯眯的，“那俊昊你先坐，大概等个五分钟左右就好。”说完他仰头朝楼上喊了一句，“美娜，爸爸要去厨房工作了，你快点下来帮爸爸看会儿店。”
冷面店老板的话音刚落，紧接道一道清亮但却带着不耐烦情绪的声音就紧随其后响了起来，“就不能让人好好看会电视吗？就你这破店哪里还需要人啊！黄俊昊你怎么在这里？！”
周始见穿着宽大体恤衫和运动短裤的长发女生趿拉着拖鞋“嗒嗒”地往楼下跑，不解地看着她一边捂脸一边和刚围上围裙准备进后厨的老板挤眉弄眼，出于礼貌解释道，“我要买冷面，所以就来店里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买冷面当然要来冷面店买了，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哈哈。”罗美娜捂着脸快步走到了柜台边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周始看，“那个，黄俊昊，我听金阿姨说你手术后恢复得还不错，下学期就可以正常上学了对吗？”
周始点了点头，“下学期可以正常上学。”说着他也学着罗美娜的样子用手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她看，“你为什么要捂着脸和我说话？我也得这样和你说话才行吗？”
“不是不是！”罗美娜在对方捂住脸歪头看向她的时候差点没失声尖叫出来。她咽了咽口水，心脏还是不受控地砰砰跳，嗓音顿时也变得忸怩羞涩起来，“我、我那个、那个我只是因为没化妆有点不好意思见人而已啦。你不用学我，正常说话就行。”
周始闻言拿下了捂在脸上的手。他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罗美娜的样子后温声说道，“不化妆也没关系啊。不用不好意思见人，美娜你不化妆也很漂亮的。”
就在罗美娜因为周始无心的一句话连耳根都充血发红的时候店老板提着已经打包好的豆浆冷面走了出来。他轻扫了一眼身旁耳朵整个红透的罗美娜，随后将冷面递给周始，“六千韩元。”接过纸钞找零的时候他以一种带着劝诱意味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俊昊啊，以后就算仁昊不回来，你也可以过来店里的。特别是周末，你可以过来玩。”
周始接过零钱，有些疑惑地看向店老板，“啊？过来玩？”
“咳，”店老板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那不是，不是，对了俊昊你不是这个学期没有办法上学么。美娜她和你同级，你要是有什么想要了解学习的部分可以过来找我们美娜啊。我们美娜学习很不错的，一直都是年级前十，你没事可以来我们家多跟她学习学习。”
店老板的话音一落，属于罗美娜的有些羞恼的声音紧跟着就响了起来，“爸，你在乱说什么啊！黄俊昊他一般都是年级第一来着，考年级第二的时候都少有。好丢脸，什么叫他多跟我学习学习啊！”
店老板赶忙改口，“对对对，是我们美娜要多跟俊昊学习。”
周始知道店老板只是在对他释放善意，便轻笑着点了点头，“好的，以后在学习上如果我有想要了解的部分的话一定会过来店里问罗美娜同学的。”说着他朝站在柜台前的父女俩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再见，周末有空的话我会过来玩的。”
闻言罗美娜立刻拿掉了捂在脸上的左手跟着使劲地挥了挥，嗓音里满是遮掩不住的雀跃高兴，“说好了哦！黄俊昊，有空你一定要过来玩哦！”
走出店门的时候周始听到了店老板骤然拔高的声音，“你这丫头！这么高兴的话就直接嫁过去好了啊，省得人家还要走来我们家！”
黄昏辉煌，落日灿烂。现在正值下班时间，三两成群的身着正装的下班族正迎着暮色潮水一样从公交车和地铁口里朝外不断涌出。人群嘈杂热闹，街道沸腾喧嚣。
周始站在路边仰头看了一会儿堆积在天际仿佛正在燃烧的玫瑰色晚霞，而后穿越人潮朝家的方向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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