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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希宜酒店,算得上市里条件最好的酒店了。

        柏林峦穿着黑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外套,在十分钟内礼貌地拒绝了两位女生加微信的要求,站在路边百无聊懒地玩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车后座一个不明生物“嗖——”地一声飞了出来,把柏林峦撞得往后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来人剃了个板寸头,脸部线条硬朗无比,表情透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正是柏林峦好久不见的发小厉炀。

        “想我了吗?肯定想死我了吧?”

        “你以为你冯巩老师呢?去去去,闪一边去,两个大男人抱什么抱,硌死人了。”

        “妮妮,虽然咱俩型号撞了,但你要记得我永远爱你。”

        “谢谢,已经要吐了。还有,再叫我小名小心我揍死你。”

        林静怀孕的时候,做梦梦到是个女儿,开心的不得了,准备了一系列衣服,脑袋里已经想象出之后给亲亲女儿打扮的温馨场景。结果生出来发现是个带把的,林静扼腕叹息,最后只能沿用了一开始给女儿取得小名以作安慰。当然,那些衣服最终也没有浪费,构成了柏林峦童年黑历史之一。

        厉炀把行李提到酒店房间,迫不及待地就要拉着柏林峦回学校,兴奋地说,“小同桌呢?快带我去看看!”

        “别做梦啊,这两天你老老实实呆在酒店,我最多带你领略一下江南小城的风光,别的不要想了。”

        “艹,老子可是逃课特地过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得了吧,阿姨让你来的吧?”

        厉炀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说,“是啊,我妈对你比对我都亲。本来我说等周末过来,结果她说她做梦梦到她和林阿姨上学的时候,说肯定是阿姨想你了。愣是连夜做了你最爱吃的蝴蝶酥,命令我即刻启程。”

        接着,他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行?看在我妈做的蝴蝶酥的份上,保证不乱讲话。”

        柏林峦打开盒子,拿了一块蝴蝶酥美美地吃上了。等到一块蝴蝶酥吃完,才慢条斯理地说,“就一朋友,有什么好见的。”

        “行,你让我这位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真朋友住便宜的快捷酒店,让这位认识不过四个多月的朋友住家里,柏林峦,真有你的。不过谁让我是最宽容不过的朋友呢?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得见见我未来的朋友联络联络感情?”

        “okok。”柏林峦双手作投降状,“服了你了,不过白天不行,上课呢。等晚上一起过去,不想住酒店就自己打个地铺。”

        “没问题,能见到小同桌,别说打地铺了,睡门口都行啊!”厉炀兴奋地恨不得在床上打套军体拳。

        柏林峦认真地迷惑了,不解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奇啊?”

        厉炀骂了句废话,“你不说长这么大没见过长这么漂亮的人吗?咱俩从小到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我可不得好奇嘛。你要没那个意思正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行哥可以。”

        柏林峦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厉炀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说,“开个玩笑嘛。行了,带我去四处逛逛呗,我妈说这是什么世界第一小城?让我记得多拍点照片回去,这该死的互联网什么时候能停止荼毒中老年人。”

        在柏林峦带着厉炀参观时,一班学生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周二最后一节课,也是每周唯一一节的体育课。

        篮球场上,一班的男生正在和隔壁二班对打,双方为了理科班第一的名头积怨已久,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彼此都杀红了眼。女生们有的在场边呐喊助威,有的则挽着胳膊,绕着操场边散步边聊天。总之,各人都在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间放松。

        肖时雨坐在篮球场外的台阶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脑袋撑在胳膊上,在心里无聊地自己和自己下起了五子棋。

        涂着蓝色油漆的台阶突然被阴影遮住,肖时雨抬头一看,居然是程彬。后者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继续在心里下起了棋,开口提醒道,“别犯蠢,有什么事等市领导走了再说。”

        程彬听着他平静的话语,心中火气更甚。他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怎么对待眼前这个人,他都仿佛浑不在意,好似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面对自己,他应该害怕得流泪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自己才是个透明人。

        程彬满怀恶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听说那是你□□妈给你留的唯一值得纪念的东西?你妈卖肉卖那么多次,连路边的野狗都能艹她,怎么连个像样点的礼物都不舍得给你买?看你可怜,我帮你把那个破烂扔了,给你100块,自己去买个别的吧?”

        欺负了肖时雨这么久,程彬难得地感到了完全的满足。

        他看着肖时雨先是怔愣的脸色,随即血色唰得一下从脸上消失,就像是电脑画板上突然将画面底色一键变成了透明的白色。双眼变得赤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动作的,肖时雨像只猎豹似的猛地窜了出来,拎着程彬的衣领,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又把他重重地按在地上,厉声道,

        “东西还我!”

        程彬脸颊迅速肿了起来,喘着粗气说,“那种垃圾,早就被我随手扔了”

        肖时雨失去了理智,一拳一拳重重地击打着程彬的头部。

        校长和陈建刚正陪着市领导在篮球场外走着,李军也在其列。陈建刚打着官腔,正气凛然地说着,“我们学校一直追求素质教育,要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展字在空中转了个圈,像是女高音歌唱家的花腔一样。

        刚刚走马上任的教育局副局长倪胜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方的篮球场外露出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头,上面还有一双拳头不停挥动着。

        程彬一早就选好了这个位置,幸运的是肖时雨正好坐在这里,不需要特意引他过来。这里是肖时雨的视线死角,让他看不见那条通往操场的大路。不幸的是,程彬似乎还是低估了那个垃圾在肖时雨心中的地位。或许他根本不用费心找什么视线死角,即便肖时雨看见过来视察的领导,估计也不会放过他。

        肖时雨看起来十分瘦弱,但到底是已经满了十八岁的男性,力气并不算小。程彬一开始没打算反抗,心想不屑地觉得肖时雨根本就没多大劲。等到后面想反抗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揍得两眼发昏,差点晕死过去。

        陈建刚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一把冲上前欲将二人拉开。肖时雨仍旧死死拽着程彬的衣领,直到李军和校长合力才将他的手掰开。

        程彬的脸已经肿得和猪头一样了,大着舌头,话也说不清楚。肖时雨的手背关节处也流了血,他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程彬。

        一中领导个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李军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为什么偏偏是这天,为什么偏偏是肖时雨。

        倪胜男开口道,“先送医院,具体情况之后再了解。联系一下双方父母。”

        校长连连称是,一群人坐着几辆车去往了医院。

        肖时雨坐在车后座,左右分别是李军和陈建刚,像是被狱警押送的犯人似的。李军抬高音量,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清楚!”

        这辆车上都是一中内部人员,因此他讲话也没什么忌讳。见肖时雨像个蚌壳一样闷不做声,李军火气更甚,加重语气,几乎算是威胁了,“你不要觉得自己成绩好,所以学校不敢拿你怎么样。到时候档案上记你一笔,你以为好大学会要你?”

        想他兢兢业业这么些年,眼看着今年在职务上还能往上升一升。如今闹这么一出,别说升职了,不从现在的位置上被撸下来就算是好的。

        市二院人满为患,程彬的父母接到消息后,比他们还先到一步。看到程彬的惨状,程彬的母亲尖叫了一声,像心脏病发一样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处,大叫“我的儿”,抱着程彬哭得撕心裂肺。程彬的父亲则面色铁青地瞪着肖时雨这个罪魁祸首。

        急诊室的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对于这种小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医生处理了程彬脸上的伤口,做了一些基础的检查,初步判断只是一些皮外伤。又开了几项检查单子,让程彬父母带着去做脑部ct之类的,以防万一。

        程彬母亲边哭边带着鬼哭狼嚎的程彬先去做了检查,程彬父亲则留在这里开始质问肖时雨。

        “把你家长叫来,我要看看什么不负责任的家长教出这么没家教的孩子!”

        李军接着道,“肖同学,我讲过很多次了,有什么矛盾可以和我讲,老师帮你们调解,不要自己私下解决,更不能诉诸武力!”

        陈建刚见缝插针地补充说,“李老师和我说了好多次,说你性格孤僻不合群,我只当你专心学习,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程彬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打人家?你还是个学生就敢这样,以后出了社会怎么得了!”

        校长则仍在一旁向倪胜男解释着什么。

        早知道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应该把奥特曼扔了的。肖时雨不着边际地想着。留着有什么用呢?一个死物而已。

        可那个廉价劣质的玩具就像是脐带,是在母亲子宫里的胚胎与外界唯一的联系点。丢了它,肖时雨觉得自己就像是游荡在人世以外的鬼魂,最终只会孤零零地死去。

        程彬父亲的话越说越难听,倪胜男突然开口打断,冲着丢了魂的肖时雨道,“先处理一下你的手吧,有什么事等程彬出来,你们当面对质。”

        护士用酒精替肖时雨消了毒,又用纱布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他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毫无知觉地任人摆弄。

        等到程彬做完检查,天已经黑了,夜幕笼罩了大地。

        程彬脸上涂了药水,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小孩恶作剧的涂鸦。他先发制人说道,“肖同学,我说了我是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丢了,也愿意原价赔给你,有什么必要把我打成这样?”

        还没等肖时雨回答,程彬父亲先忍不住了,从钱包里抽出厚厚的一沓红色钞票,用力扔到肖时雨脸上,怒气冲冲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这些钱够不够!”

        倪胜男往前一步挡在了肖时雨身前,冲程彬父亲客气却不失威严地说,“您冷静一下。”又问肖时雨,“是这样吗?”

        肖时雨摇了摇头,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恢复了神智。他冷静地说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他也不是不小心,是故意弄丢的。”

        “听说那是你□□妈给你留的唯一值得纪念的东西?”肖时雨一字不差地将程彬的话复述完,说,“这是他当时冲我讲的话。”

        “我打了他,该有的处分我都认。记过也好,退学也好,都无所谓了,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把它扔哪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你还敢威胁同学!”李军气急败坏道。刚刚这番话含义颇多,如果真要深究的话,这么些年班上同学对他的霸凌,自己有意无意的忽视怕是都瞒不住,因此必须把事情摁死在学生之间闹的小矛盾上。

        “我没有!”程彬情绪激动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一班的同学,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我不会讲那样的话的!”

        李军连声附和。

        陈建刚和蔼地看着肖时雨,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却冷冰冰的,充斥着算计。他轻声说,“肖同学,我们知道你成绩一直很好,日后肯定能上个好大学。这样吧,医药费学校就帮你承担了。只要你和程同学道个歉,接受相关处罚后还是能回来上学的。想必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你误入歧途。撒谎是不对的,打人更是错上加错,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

        不管为了什么,先动手的人永远都是理亏的一方。更何况口说无凭,人们本能地会去同情弱者。

        又来了。

        百口莫辩,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他们只想一起把他杀死。慢慢地,一步步地,先割下四肢,再放干他的血,最后砍下他的头颅,在众人的狂欢声中扔向臭水沟。

        他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是优异的考试成绩,而当天平的另一端变成学校的声誉之后,这一点点价值就像是飞鸟的落羽,微不足道了。

        像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到凛冬结冰的湖面上,冰层渐渐裂开,于是他也就这么向下沉去,直到溺毙。

        但终于还是有人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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