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依你
陆九川提前几日便差人把南府旧宅给收拾得差不多了，府中一干人等就等着南嘉回来。如今得偿所愿，又得知小少爷南知也平安无恙，刘叔等几个旧仆都很高兴。
府上剩下的人都是陆九川寻回来的，经此一遭，堪堪只剩下了几个体弱伤残的。好在南嘉也无意在府中常住，不需要再招买新人。
第二日，南嘉神清气爽地返程回隐阁。
这回没再骑乌河。毕竟骑马和马车比起来，那自然还是后者更舒服一点。再加上刘叔老泪纵横依依不舍，满脸写着“小姐长大了就再也不喜欢他亲手准备的马车了”的失落神情，南嘉飞快地梭进了马车内，进去后还努力将整个车厢的空间都给占据了，生怕陆九川又进来跟自己挤着坐。
马车旁，已然骑在马背上的陆九川被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掀开了车帘子一角：“这回怎么上车的动作那么快？”
南嘉干笑一声，正努力将自己从南府带出来的大包小包占满整个车厢，头也不抬道：“我一向来如此。”
“雷厉风行，不愧是我隐阁堂主。”陆九川意味不明地弯着眼睛，倾身做出一副欲要下马的动作，“刘叔准备的马车很不错，看起来比隐阁的舒适。”
南嘉立即转过头来瞪着眼睛望他，警惕道：“你要上马车？”
“你在邀请我上车？”陆九川没脸没皮地曲解她的意思。
“啊……不是，坐车哪有骑马好呢？”南嘉干巴巴地道，“乌河与你许久未曾亲近，现下正是你们主仆俩联系感情的好时机。再说，在车里坐着，视线受阻，多闷啊，那有纵马街头来得畅意？”
南嘉说完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竟是觉得自己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肃着脸帮陆九川做出了决定：“所以你就待在乌河马背上吧。”
下一刻，车帘就被放下，陆九川的眼前只剩下一块布帘。
他本就是与她开个玩笑，现下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恼，依旧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杜若昨晚被陆九川差去做任务，今日又一大早就来接人，正骑着陆九川来时所骑的那匹黑背白肢骏马晃晃悠悠，要不是阁主正在自己面前，他早就哈欠连天了。
正当他一边犯困一边等着前头两个祖宗启程回阁时，猛地抬头瞥见陆九川嘴角尚未压下的一抹笑意，当即一个激灵，困意全消。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幕啊，他那杀人不眨眼的阁主竟然笑了！
遥记上一回陆九川在除南嘉之外的人前微笑，还是因为一个打死也不肯招的细作将信件藏在了自己的腹中，而有一支杀手小队直接将人给活剖了。陆九川当时也是勾唇一笑，薄唇微启：“赏。”
饶是猛汉如杜若，在那样一个哀嚎连天、血腥无比的场面下也颇觉毛骨悚然，但陆九川却还笑得出来，这不是活阎王谁是活阎王？
阁主一笑，必没好事。这一在隐阁众人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自从南嘉同陆九川回京后却被屡次打破。如今的阁主温和了不少，不，应该说正常了不少。有时候甚至都能让他杜侍卫都感到一丝丝亲切了呢。
当然，是沾了南嘉的光。特别是当他小嘴一甜，福至心灵，十分做作又装作不经意地在阁主面前说一句“阁主夫人如何如何”的时候。如今靠着这个法子，他被扣掉的赏金都快要被补回来了呢。
啊，这妙不可言的爱情。杜若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咂嘴，思绪早已不知飘飞到了何处。
“杜若。”活阎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陷入回忆中的杜若一惊，险些跌下马来，急忙道：“阁主，我在。”
陆九川的声音凉丝丝地不带一分感情，嘴角的弧度早就消失地一干二净：“回阁。”
“……是。”
杜若恭恭敬敬回答，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果然阁主大人变得更亲切了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他苦涩地想。
马车行在街上，南嘉时不时微微掀开帘子看一眼外面，却总是发现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挡在自己眼前。
当真是……十分碍事。
“那个……”南嘉欲言又止，组织着语言，试图寻出一种比较礼貌的方式让陆九川离她的小窗子远一点，“你能不能……”
陆九川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马车上，见她把那帘子掀起又放下来来回回数次，问道：“可是马车坐腻了想骑马？”
骤然变温柔的语气听得杜若一阵恶寒。
但陆九川浑然不觉，他继续道：“如果你想出来骑马透透气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载你一程……”
“你能不能过去一点？”南嘉语气认真，毫不含糊地否决了他的猜测，“我在马车里挺好的，就是被你挡着看不了街边的风景。”
陆九川黑着脸，在她期盼的目光中施展出了一系列高超精妙的马术，然后让乌河转着圈……让开了几步。
可以说是很卑微了。
偏偏南嘉还要拿一种十分感激的目光看他：“多谢阁主，这下视线开阔多了。”
陆九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杜若眼观鼻鼻观心，强忍笑意看阁主吃瘪。
陆九川无奈地看了南嘉一眼：“下次要是再遇上这种事……”
南嘉警惕地抛过来一个眼神。
陆九川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一边又不得不策马给她宝贵的视野让出空间：“……直接跟我说无妨。不用那么客气。”
方才她看了他那么多眼，搞得他还以为……
南嘉唇角翘起，竟是直接搭着下巴，将目光转移到陆九川身上：“客气一点，是应该的，维持基本礼貌嘛。”
“……”陆九川微顿，“倒也不必那么客气。”
“好吧。”南嘉看着他，果真毫不客气道，“那你不妨再退后五寸，这样我就能看到后头那家蜜饯铺了。”
陆九川依言默默退后五寸。
“再上前两寸。”
陆九川又默默上前两寸。
杜若看得很开心，现下困意全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阁主受制于人的全过程，恨不得将这一段宝贵的经历记入隐阁阁史。
直到南嘉仿佛发现了什么新乐子，直接道：“退后十丈。”
陆九川顿了顿，无可奈何地看了她几瞬，宠溺发言：“别闹。”
南嘉面无表情了一会儿，突然将帘子一放，隔绝了陆九川的目光。
陆九川心里一吊，生怕她生了气，忙上前敲敲窗轩，道：“退退退，我这就退，全都依你。”
可谁知还没等到他有所行动，就听到车厢里头的人终于忍不住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一串清脆的笑声在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中若隐若现。
陆九川将那帘子微掀：“寻我开心？嗯？”
里面传来更清晰的笑声，南嘉把脸往另一边别过去，笑得肩膀微颤：“哈哈……你方才是不是真的要退？……那你快退吧，我先跟杜侍卫回阁了……哈哈哈哈哈……”
陆九川审视的目光立刻投向一边正在看戏的杜若。
杜若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傻充愣：“哈？发生了啥？”
待陆九川颇具压迫感的目光转回去，他才松了口气。娘的，这年头看戏都不容易啊，阁主跟夫人你侬我侬都还要牵扯上他这个无关人员。
啊，这糟糕顶透的爱情。
陆九川被戏耍了一遭也不生气，骑着乌河，索性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走着，占据了南嘉的全部视野。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没看够呢……”南嘉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陆九川却道：“看我就够了。”
“……”南嘉沉默了半晌，轻声说了句什么，将帘子一放，不再往外看了。
杜若再次感慨：啊，这势均力敌的爱情。
他的感叹没能持续多久，一行人就到达隐阁了。
陆九川如今已经能十分自觉且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手臂伸到南嘉面前，让她扶着自己了。
不过南嘉并未领情，她干净利落地一跳，稳稳落地，潇洒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阁内走。
离大门尚有一段距离，南嘉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仔细一听，其频率与轻重皆不似陆九川。
她微微蹙眉，一回头，便见到孙皓年正挂着笑站在她身后。
“南妹妹。”孙皓年勾着唇，“昨日我前来拜访，却得知你与阁主皆不在府中，今日再度前来，倒还真叫我碰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你是谁。”没等南嘉回答，陆九川就大步走了过来，挡在南嘉身前，神色不虞地盯着他，“这个称呼不是你能叫的。”
“这位便是陆阁主吧？久仰久仰。”孙皓年道，“家父孙源。”
陆九川神色稍松，却依旧面色不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略一颔首：“原来是孙小公子。隐阁规矩多，有事需递拜帖，擅闯隐阁者，杀无赦。”
言罢，看了一边的门卫一眼，门卫一激灵，当即走过来挡在孙皓年面前：“孙小公子，冒犯了。”
孙皓年的脸色不太好看，堪堪维持着体面：“是皓年的错，唐突了南妹……南小姐。”
见陆九川面色沉郁，已经处于不耐烦的边缘，南嘉适时出声道：“不知孙小公子所为何事？我与阁主奔波半日，已然疲乏，若是有事相商，还请明言。”
奔波半日……疲惫？陆九川默默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孙皓年平日里行事为人嚣张跋扈，在陆九川面前却是一点都不敢发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异议，一副随南嘉处理的神情，惊讶之余正色道：“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宝胡楼前几日新进了一批宝物，兄长邀请南小姐前往赏宝。”
言罢，又拼命跟南嘉示意，想让她表现出跟自己以及孙家的亲近与熟络。
南嘉不咸不淡地道：“唔，我知道了。有劳驸马挂念，前日南嘉蒙长公主殿下相救，才得以从马蹄下脱险，本应亲自登门道谢的。”
孙皓年有些惊异：“还有此事？倒是没听殿下讲起过。”
南嘉一听，提起了几分兴趣，但嘴上还是说着：“殿下心地善良且为人低调，没说也是正常的。”
孙皓年却并不关心长公主救人一事，只强调道：“兄长面薄，担心陆阁主事务繁忙，故而不敢叨扰。倘若南小姐愿意赏脸，宝胡楼自当以贵客之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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