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同乘
南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颠了一下手里的包裹，轻轻的一个，捧在手上显得没什么重量。
陆九川点了点下巴，示意她打开。
南嘉抽开了外面的细绸，只见里面是一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契书，下面还藏着一枚硬且细长的物件。
“这是……”她将底下硌着她手心的东西摸了出来，却发现是一枚钥匙，观其形制，应当是某个府宅的大门钥匙。
钥匙不是新配的，上面还留着一些岁月的痕迹，末端有几处刮擦和磨损。南嘉将它拿在手里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越看越觉得熟悉。
一个念头突然从她脑中蹦出，搅得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按捺着自己的心情去翻看那张契书。
契书一翻开，“南府”二字蹿入南嘉的眼帘。
“这是南府旧宅的地契？”她猛地抬头。
陆九川“嗯”了一声，与她道：“宅子我先前就帮你准备好了，早就归入了你的名下。你要是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回去看看。”
南嘉脸上的喜色收了几分，眼睫微垂，语气中带了几分浓浓的怅惘：“不了。回去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她如今的心情，比起近乡情怯的矛盾复杂，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默默将那地契折好，连同钥匙一起放了回去，把它推回到陆九川手边：“南府如今只是一座空宅，我就算将它拿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陆九川没有伸手收回，也没有再劝，只道：“那也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先搁着吧。他日你若是想回去了，再拿走也不迟。”
南嘉勉强地笑了一下，站起了身，故作轻松道：“亏得孙家还与我许诺说，事成之后将这宅子送还给我，没想到竟然被你捷足先登。陆阁主，话说在前，我可没有那么好收买。”
“收买什么？你本来就是隐阁堂主。”陆九川抬眸，对她拿自己与孙家相比较感到不满，“再者，我与孙家能一样么？”
“嗯哼。”南嘉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陆九川问她：“前几日我听杜若说，大顺斋对面新开了家珍宝阁，就在明湖边上。老板是越州来的商贾，店内卖的都是江南珍宝。不知南小姐可愿意赏脸与我同游一番？”
南嘉知晓他这是在讨自己欢心，好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本欲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在隐阁也没事可做，且昨晚睡着之后做了一堆噩梦，搞得她现在一进房间就心里闷得慌，遂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下来。
“大顺斋我亦许久未去，不知里面的翡翠虾仁是否还同过去一样鲜美。”
陆九川就笑，先一步跨出了门：“那午膳就去大顺斋用，保准不会叫你失望。”
昨晚的噩梦后劲大，她的脑海里现在还走马灯似的映着一些挥之不去的画面，有南府被抄时满目狼藉的景象，有父兄不甘而愤懑的脸，还有她被人从府中押出来时周遭围拢来看热闹的眼神。
南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怎么听清陆九川的话。
陆九川回头，就看到她还愣在原地，唇角微翘，朝她一扬下巴：“还不走？”
“莫催。”南嘉回了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道跨出了隐阁的门槛，发现外面早就停好了马车。
南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早就准备好了？”
陆九川颔首：“随时待命。”
南嘉愣怔了一下，眨眨眼，仿佛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得意之情。
她抿着唇不予置评，先一步跨入了马车，陆九川紧跟着进来。
马车内空间不算大，陆九川个子又高，进来之后就显得车厢内有些逼仄，两人之间难免膝盖碰膝盖。南嘉努力挺着腰支着腿不碰到他，但这坐姿实在算不上舒服。
南嘉沉默了半响，没忍住道：“隐阁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机？”
陆九川顿了顿：“何出此言？”
“不然你为什么要与我挤一辆马车？”南嘉郁闷道，“是隐阁买不起马车了么？”
早上起床时，空气中略带凉意，她便多添了几件衣服。可如今往车厢内这么一坐，难免有些闷热。
陆九川恍然未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被杜若拿去作他用了，暂时只有这一辆得空。”
远在京城另一端的杜若突然打了几个喷嚏，嘟囔了几句什么。
手边一个隐阁侍卫关切道：“杜侍卫，你还好吧？秋季降温快，你可别染了风寒。”
“无事。”杜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也不知道阁主什么考量，竟然让我们来干这事儿。”
那个小侍卫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布置宅子的事，叫谁不行？买几个粗使仆从来不就成了？”
几个人嘀嘀咕咕了一番，手上动作却是半分没有停歇。
这边陆九川说完，见南嘉面色略带潮红，确实一番不舒适的模样，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就骑马去吧。珍宝阁离这里不远，我带你过去。”
两人出了车厢，南嘉猛吸一大口清冷空气，轻轻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陆九川委屈道：“与我同乘，当真如此煎熬？”
南嘉点点头，打量了一番他的身量，认真道：“你个头太大了，一起坐车会比较挤，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她的语气中甚至还带了几丝善解人意的宽慰。
陆九川神色莫辨。
阁主吃瘪的场景可不多见。门卫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正在一边努力憋笑。他已经很努力地将自己当成一个小瞎子小聋子，奈何妈生的眼睛耳朵太过好使，他被迫给看和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九川不死心地问：“除了拥挤，就没有别的什么感受？”
南嘉认真地低头沉思片刻，不自觉歪了歪头：“嗯……可能，还有点热？”
陆九川不说话了，他臭着脸叫人牵出来一匹通体乌黑、皮毛乌亮的骏马。
南嘉认得它，这是陆九川最为钟爱的一匹宝马，叫做乌河。它通身肌肉轮廓鲜明，全身上下几乎毫无瑕疵，确是马中赤兔，见过的人就没有不夸赞的。唯一的缺点是性子烈了些，平时不让人亲近，除了马夫外，也就陆九川能近他的身，当然，是被他用一些强硬的手段给收服的。
在陆九川这里，就不存在什么感化和驯养，简而言之，能用拳头说话的事情，他就不会花精力动感情。
南嘉观察了一番，马是好马，不过……怎么只有一匹？
陆九川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带你骑。”
南嘉怎么还会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算盘，故意不懂装懂道：“可我自己会马术啊，你可以再牵一匹出来。”
陆九川咬着牙：“我想带，行了吧？我的马，还从来没有第二个人骑过，今日为你破例一回。你难道不想骑一骑乌河试试么？”
南嘉不置可否，朝乌河的地方走了几步，伸手在它的脖子上轻抚了几下。
陆九川有些惊异：“哦？乌河竟然容许你亲近。”
南嘉笑了一声，叫人拿了块糖出来，放在手心递到乌河嘴边。
陆九川扬着唇角：“乌河从不吃除我以外的人喂的东西，你……”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乌河朝他的方向轻蔑地瞥了一眼，然后凑到南嘉手边飞快地嗦走了那块糖，甚至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咀嚼了几下。南嘉的另一只手十分有技巧地在它背上轻轻抚摸着，直教它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糖块被嚼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听得陆九川半晌无语。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从一匹马的脸上读出了得意炫耀之意。
“好了。吃了我的糖，是不是该让我骑一下？”
乌河拱了几下南嘉的手掌。南嘉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多余的东西喂它了，拍了拍马鞍，一个利落的飞身上了马背。
宝马美人，相得益彰。陆九川抬头，却被南嘉展露的笑颜晃了晃眼。
南嘉在马背上朝他扬了扬下巴：“陆阁主，这回可别再说什么‘隐阁只有一匹马’的话了。”
她调转了马头，向他潇洒一挥手中握着的马鞭，“既然你准许我破例骑一回乌河，那南嘉就却之不恭了。我们珍宝阁见。”
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南嘉纵马远去，先是慢慢跑了几步熟悉了一下，继而越跑越快，消失在了转角处。
陆九川又好气又好笑，马夫唯唯诺诺站在一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阁主，这……”
陆九川略一摆手：“无妨，你再去马厩里牵一匹出来。”
这样意气风发的南嘉，他许久未曾见到过了。被拐走一匹宝马于他而言不算什么，至于同骑的机会，以后再寻一个就是了。只要看到南嘉露出了那番笑意，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马夫很快牵出来一匹黑背白肢的新马，陆九川翻身上了马，就往珍宝阁飞驰而去。
周边街景飞速后退，他此前从未觉得纵马如此快活。
到了半途，他远远地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骑着乌马的漂亮背影，一夹马肚，快步赶了上去。
南嘉若有所感地回头。
“追上了。”陆九川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吹入南嘉耳中，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真切，“你跑不掉的。”
她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夸了一句：“好马。”
陆九川唇角翘起，两人在街上并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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