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大夫
天逐渐转暖,日头也越来越长了。南嘉最近犯困得紧,早晨竟也开始赖起了床。
她拿手绢虚掩着嘴打了个轻轻小小的哈欠,宛如一只餍足又慵懒的猫,舒活着筋骨慢吞吞从楼梯上踱下来。
客栈大门敞开着,是接客的状态。南嘉不经意间往外一看,昨晚放在门口的包裹已经不见了。
她不甚在意地转悠了回来,跟元珠打了个招呼,发现元珠安坐在她惯常的位置,正在柜台前盯着账本,旁边还坐着南知,两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南嘉好奇地凑近了听。
“是这个数不?”元珠偏头问着在一边心算的南知。
南知摇了摇头,拿过一只小狼毫:“不对,这里记错了。”
元珠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每次都算不对,这样就对上了。”
待他俩对好账,南嘉才适时出声道:“怎么想到来算账了?”
元珠嘻嘻笑着,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才道:“给你放个假,让玥儿姐好生休息几天!”
南嘉仰起头不解道:“这……”
元珠却打断了她:“你可别不领情啊。你说是不是,知知?”
南知重重地点了点头:“贺大哥还说中午会去西城的悯中医馆请大夫,姐你就歇着吧。”
南嘉觉得自己只是身体略有不适,还没到半身不遂无法自理的地步,一整个上午在大堂里绕着圈找活儿干,但每次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几人给按住了。
“是不是等到大夫看过之后,才能让你们放心?”南嘉闲不住,绣了一会儿荷包就无聊地问道。
南知严谨地回答:“看情况而定。”
南嘉佯怒着笑嗔了句:“到底你做哥哥还是我做姐姐?”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门口终于进来了两个人。贺行渊领着一个陌生女子进了客栈。
“贺大哥,这位是?”
“噢,这位是悯中医馆新来的章韬章大夫。”
“几位好,我是章韬。”
几人微讶,顿了顿才与她一一打过招呼。
章韬的样貌生得极为英气,个子高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玉面小郎君,就连名字都不甚女气。再看她通身的气派,比起寻常医师的和蔼可亲,她反倒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气,着实不太像大夫。
如此独特的气质,几人心下都存着几分疑惑,他们都没在禹城听说过她的名号。
“章大夫在京城很有名,是近几日才来的禹城。也是我此番运气好,才刚好请到了她。”贺行渊看出来他们的疑虑,解释道。
“不妨事。”章韬淡淡地一点头,朝向南嘉直截了当道,“南小姐,咱们开始吧。”
南嘉一愣神,警惕了几分,此人与她毫无关联,为何能一上来就叫出她的真名?
她向贺行渊投去了询问的眼神,贺行渊肩膀微耸,表示自己没有跟她透露过南嘉的身份。
眼看着南嘉双眸微眯,开始打量起自己来,章韬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南小姐不必担忧,我只是过去在京城时有幸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您当时的相助呢。”
南嘉面色稍缓,估摸着她应该跟自己在隐阁时的某次任务有关,带着几分歉意道:“抱歉,我忘记了。”
章韬对此不甚在意,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必道歉,本就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南嘉观察着她,见她语气神情皆十分自然不似作假,微松了一口气,领着她去了楼上。
带两人走后,元珠立即迫不及待地问贺行渊:“怎么回事?这位章大夫看起来身份不一般。”
贺行渊盯着两人上楼的背影,跟南知道:“知知,你也跟上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即下来通知我们。”
南知应了一声也跟着上楼了。
贺行渊这才答道:“谁说不是呢。虽说她最近两年来在京城很有名气,但毕竟是新来,不像原先的谢大夫那般知根知底。”
元珠纳闷:“那你怎么还请了她来?”
“我原本请的是另一个年纪较长的老医师,悯中医馆的老章大夫,结果老章大夫刚好今天告假,医馆东家说新来了个京城有名的小章大夫。我想着那里其他几个大夫医术皆差点火候,就索性请了她来。”
贺行渊若有所思道,“不过这小章大夫虽然是个怪人,但医术确实没得说,特别是那些妇女杂症,口碑俱佳。”
“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医师,确实少见。”元珠点点头赞同道。
楼上南知跟着南嘉和章韬上了楼,但没有进房间,而是一动不动地守在房间门口,竖着耳朵听房里动静。
房间里,章韬依旧是那副面色淡淡的样子。因为都是女子,便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她的手指搭在南嘉的手腕上,没过多久就收回了手,问了几个问题。
“头昏,乏力,时不时犯恶心。这个月和上个月可曾来过月事?”
“不曾。”
章韬闻言,眉梢微挑,终于露出了进客栈后的第一个表情,道:“怎么不早些寻医问诊?”
“近几个月月事不调是常事,经常延迟,所以没有在意。”南嘉答道,“是出现什么问题了么?”
“南小姐,我说句不中听的,”章韬顿了顿,才道,“您这副身体,已经是典型的外强中干了。以前可受过什么伤害不曾?”
南嘉卡顿了几瞬,嘴角吊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声音突然低了低:“红花避子汤。”
“频次呢?喝了几回?”章韬面色怪异地问她,“你可知这对你身体损伤极大?”
“我知道。”南嘉手脚发凉,声音带着隐约的颤意,就像被人无意间挑起了自己故意深埋的心事,剥开了破败不堪的层层血肉,“腊月前,一月四回。”
章韬的眼神已经含上了怒意,南嘉故作冷静的语气更教她难以忍受,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低声问南嘉:“是陆阁主么?”
南嘉惊讶地问:“你知道?”
章韬十分隐忍地点了点头,面色变得阴沉,这让南嘉之前隐约的直觉更加清晰。
这人比起大夫,更像一个隐阁杀手。
她的气质、动作、语气,无一不像陆九川麾下那批被他教导成杀人利器的杀手。
但奇怪的是,比起陆九川,章韬好像更加关心自己,倒是对陆九川反而还带着些怨气。
南嘉抬眸对上她藏着愠怒的目光,没计较她漏洞百出的身份伪装,突然展颜轻笑了一下,微凉的指尖覆上了章韬轻颤的手背:“我自己都快忘了。怎么你比我还生气呢?”
章韬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身份被看穿的心虚迟迟涌上心头,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南嘉,却发现南嘉依然含笑看着自己,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南小姐,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南嘉收回了手,问道,“怪你为什么没在隐阁时挺身而出,还是怪你现在不该来帮我看病?”
章韬沉默了几瞬:“抱歉。”
南嘉就问她:“是陆九川叫你来的?”
“嗯。”章韬敛去了神色,“阁主让我代替老章大夫给您看病。”
“为什么?”
章韬有些犹豫,似乎连自己都不信这个奇怪的理由:“他说……老章先生是个男人……”
南嘉一时语塞,既无语又好笑,但同时又觉得这确实像是陆九川会做的事情:“倒是难为你了。”
章韬表忠心道:“南小姐,我……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南嘉看了她一眼,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不置可否地兀自想着什么,只问她:“为什么?”
章韬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示好,主动解释道:“南小姐,你还记得平远侯府吗?”
南嘉当然记得,那是她第四个完成的金挂牌任务。
京城的平远侯世子其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头脑空空却喜欢仗势欺人,平日里欺男霸女的勾当没少干。本以为随着年岁增加会长些脑子,没想到他二十岁那年直接做出了一件在京城达官贵人圈十分丢人的事:他受人唆使,竟光天化日之下冲进慈幼局强抢孤儿幼女,甚至□□幼弱女童。
南嘉得知这个消息时只觉得一阵恶心,这人实在是愚蠢又恶毒。可偏偏平远侯是个八面玲珑十分精明的人物,儿子做的那档子事他心里门儿清,打点得滴水不漏。最后世子进了单人牢房还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没过几天就毫发无损地给放了回来。
可人太蠢,就容易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南嘉此行就是受托来取平远侯世子性命的。
她连续几天都在踩点,那天小心避开侍卫悄无声息潜入侯府,顺利摸到了世子的房间。世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平日夜夜笙歌,总是一脸吃多了助性药物后呈现出的虚浮疲态,南嘉解决掉他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问题就出在,当她进入房间的时候,却正看到一个侍妾模样的女子,举着一把匕首小心地从背后靠近他,眼神冰冷,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南嘉有些惊讶,但却并没有出声惊扰两人,而是默默地留意着两人的动向。
那女子的动作很快就被平远侯世子发现,两人扭打起来,女子被按在地下,匕首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夺去,正牢牢地抵在她的脖颈上。
“长本事了你。”世子咬牙切齿地吐出来一句,喘出的粗气喷在女人脸上。
那女子却丝毫不惧似的,神色跟死人一般冰冷:“畜牲。”
“我是畜牲,那你就是被畜牲干被畜牲骑的母狗。”他讲的话实在粗鄙难听,南嘉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又听他道,“等会儿我就先解决了你这个不安分的,送你去见你那早死的怨鬼爹娘,然后再好好地疼爱疼爱你的身子……”
女子怒极的声音喝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你可别忘了,这里可是平远侯府……”男人猥琐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南嘉耳中。
她终于没忍住破门而入,一脚狠狠地踹开姿势猥琐地趴在女子身上的平远侯世子,一言不发地抽出佩刀,插入他的胸口,鲜血霎时浸润了他的衣襟。先前那一脚实打实地踹在了裆下,男人当场痛得失了禁,脸色煞白地跪伏在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几乎从天而降的黑衣女人。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
南嘉用刀刃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他就顿时不敢说话了,底下已经流出一大滩尿液,难闻极了。
南嘉做任务向来都是干脆利落的,能一刀毙命就绝不拖延,但这次她却反常地欣赏了一会儿平远侯世子在地上哀求挣扎的肮脏模样,不为所动地看着鲜血从胸前浸出流了一地,这才走上前去割开了他的喉咙。
男人扭曲着身子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南嘉缓了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小的动静。
屋里还有一个人,她差点忘了。
南嘉转头看那女子,女人有些呆呆愣愣的,吓得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隐阁有条规矩,凡是亲眼目睹隐阁杀手执行任务的人,当场格杀勿论。
南嘉捏着一柄还挂着血珠的佩刀朝她走去。
女人被吓呆了似的,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南嘉走到她面前,阴影被背后的烛光拉得高大,大得罩住了她整个人,而那女子竟然神色不变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一个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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