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飞行实验（17）
托尼无法说清他究竟有多么害怕。
当他目睹直升机从天空坠落、当他不管不顾冲进树林却只看到一地尸体、当他发现一名九头蛇士兵的枪口正对准休斯顿的脑袋——而只差那么零点几秒子弹就会穿过休斯顿的脑袋——在他射出自己的掌心炮前上帝啊, 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目之所及使他胸腔里涌起恐惧的波涛。
这恐惧胜过坠落。
休斯顿躺倒在雪地上，看起来好像刚在地狱里走过一遭似的, 衣领烧焦了一半, 鞋子上覆满脏泥和血迹，他双手的指甲里满是暗红色的血垢。
除此之外，他脸色苍白，上面遍布细小的刮伤和擦伤，还蹭了不少血迹，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
托尼深吸一口气，眼泪比他扑过去的动作还快了一秒, 风把它们吹起来抛洒在浸染着鲜血的雪地里。
休斯顿阖着眼帘，连睫毛也沾染上了鲜血, 粘成一小撮。
托尼跪在他身边，身躯剧烈颤抖，紧紧抱住他, 脸贴在他头发上。
他想, 他找到他了。事情还没坏到家, 是不是？
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托尼无法抑制地喊着休斯顿的名字, 嗓子里像进了尘埃，连发声都变得困难。
他抱着他, 接触的皮肤冷得像是彻底失去生命，衬得他的脸和手滚烫无比。
托尼拼命地把对方压紧进身体里, 有一阵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性, 只想让他再贴着他紧一点, 连隔在中间的空气都不能容忍。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休斯顿的脑后有一条可怖的伤口，血和金发冻在一起。
他亲吻那块伤口，想要用嘴把它缝上，神智有一瞬间陷入恍惚，心脏上也像被划下带血的伤口。血慢慢流光，最终只剩下苍白的冰冷躯壳，太多悲喜交织在一起犹如天空倒塌在他身上。
当他看见他濒死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也在缓慢死去，是什么样的感受能如此共情？
原来在你所爱的人的苦难面前，就算钢铁之心也还是会痛苦。
“托尼”金色睫毛吃力地朝上掀起来，休斯顿喃喃道，声音低得像呻吟，有血沫从他唇边涌了出来。
一开始那双眼睛仿佛盲了似的十分茫然，过了几秒钟，才有微弱的光亮在里面凝聚起来。
托尼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他用手抚摸他的前额，把雪和血擦掉，又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不久后又开始亲吻他的伤口。
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休斯顿笑了起来，托尼从未见过他这种笑容。
那双眼睛周围的皮肤缓缓打起褶皱，然后嘴角轻轻扬起——那是一种胜利的笑，一种抚慰的笑，一种迷人的笑。
他把这笑容与录像里的那个笑容于心中列为最佳。
“你知道你会来，”休斯顿回以拥抱，他极缓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冻在嘴唇里的血，“艾尔莎还好吗？”
他口气的热气仍然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他眼中有泪，眼珠表面像网上了一层薄膜，充满了所有失去的言说。
托尼看到自己倒映在那两颗无法完全聚焦的瞳孔中，就像漂浮在世界中心。
“我们得回去。”托尼说，也只能这么说。他没有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害怕，也没有告诉他他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拥抱中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托尼也朝他笑起来，咧开嘴角，像往常一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笑。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他的两边脸颊就僵在那个笑容里，仅仅依赖两块肌肉把眼眶往上推，好不让眼泪涌出来。
休斯顿又笑了一下，他那刚冒出一层胡茬的下巴轻轻动弹，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但声音淹没在空气中。
托尼蓦地凑上去吻了他。
这个亲吻是不同的。
亲吻和亲吻是那么不同，就像醋和糖、荆棘和花瓣那样天差地别。托尼曾经亲过很多人，他的父母、他曾经有过的无数女伴、同事、孩子各种情感映射在吻上，热情与慰藉，亦或者仅仅是如蜡般的激情。所有一切都在最终如雪般融进水里。
唯有在这个吻中，他才能得到一种真正独特的情感，就像给微弱的火苗浇下汽油，生命的火焰猛地窜起来。
或许那就是他想要的爱。
休斯顿没有退缩，也没有视若无睹。
他慢慢探出舌尖，和托尼的舌头相遇。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温软的甜蜜在凄凉的冰天雪地间显得无比清晰。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之间，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实在太多了。
托尼感到愈发晕眩，和从高空坠落一样的晕眩。没有恐惧。
在这样的瞬间，托尼的脑海里突然浮现毛姆说过的一句话“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我们仍然期待。等待稍稍一点动静，稍稍一点声响……”
或许这就是那一点动静和声响。休斯顿开始允许他融进他的世界，托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唇舌分开，托尼闭上眼睛吞咽了一下，喉结慢慢滑动。
“你是个混蛋，”托尼说，嗓音沙哑，“可我真的喜欢你。”
休斯顿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这个，“这是表白吗？”他问。
托尼无法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出答案，但他用最坚定的语气说：“你可以把它当成表白，你也可以继续忽视它。”
休斯顿被他一个公主抱起来，脑袋靠着他温热的胸膛。
“但是没人能拒绝托尼·斯塔克，没人能。”托尼双眼明亮，声音平静。
休斯顿笑了几下，从他胸腔里传出的震动一直延伸到托尼的心脏里。
托尼舔了舔唇，然后想，是什么让他下定了决心说出这几句话？
是失而复得。
他抱着失而复得的混球回到木屋。室内很安静，也很暖和。没有人来过。
托尼把休斯顿放到沙发上，给炉子重新添了把火，他找来医药箱准备给对方包扎，但休斯顿拒绝了他。
“我可以自己来，托尼。”他熟练地给自己的小腿缠上绑带和夹板，又给自己的脑袋包扎。
托尼没有强求，他去卧室抱出了睡着的艾尔莎。
他把她安放在炉火旁边，然后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视线一直在他们脸上和伤痕上游曳。
“哈内斯”休斯顿小声喃喃。
“我看到他的尸体了，”托尼几乎无法压下心里涌出的愧疚自责之情，他捂着脸，“艾尔莎，她是个很聪明也很听话的女孩我想”
托尼欲言又止，话音就在他舌头上盘旋，但他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件事太重大了，即使对超级英雄来说，它也代表着一份过于沉重的责任。托尼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霍华德并不是个好父亲，他认为自己也当不了。
这不是逃避。托尼心想。
只是他并不是万能的，对不对？这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他预想不到也做不来，至少不能一下子就许下承诺。
一道坚定的声音在托尼耳边响起。
“我会把她带回纽约，然后抚养她。”
休斯顿毫不含糊：“哈内斯临死前把她托付给了我。但现在我的处境很危险，所以艾尔莎不能和我住在一起我会把她托付给一个朋友。然后在一切结束后签好领养合同。”
“朋友”托尼低声喃喃，感觉呼吸急促，“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你放心地把艾尔莎交给他？”
休斯顿刚想回答，然后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响亮的飞机轰隆声。他猛地向上窜起来，身体僵硬，心不住地怦怦直跳，担心九头蛇再次袭来。
托尼迅速跑到窗户旁边朝天空看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我的私人飞机。”一个微笑绽放到他脸上。
休斯顿几乎说不出话来，“well，你的飞机，我的功劳。”他艰难地吞咽着。
飞机停在了较平一些的雪地上，舱门缓缓打开，滑梯随之延伸至地面。
托尼扶着休斯顿来到木屋门口。
雪早已停了，流水一样的阳光从两人的衣褶中滚过，不远处山坡的轮廓被升起的朝阳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在阳光的照耀下，率先从舱门走出的高大男人的面容线条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
他有一头璨若阳光的金发，长相俊朗，紧身衣勾勒出身体的肌肉线条，眼睛是极漂亮的碧蓝色，澄净得仿佛能倒映碧海晴空。
红蓝色的盾牌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休斯顿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确定那就是美国队长。
“老冰棍来了”托尼差点翻了个白眼，他上次和美国队长相处得不是很好，“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站在地下向他们张望，“看起来敌人都被解决了，你们需要治疗。”他自动忽视托尼嘲讽的话，温和地注视着受伤的休斯顿。
史蒂夫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就从他背后窜出来大声叫着：“我真高兴你们还活着。”
克林特穿着他那身紫色战服，帅气极了。
“知道吗，我得给你们一个友好建议，”他一只手捏着战术目镜的支架，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希望我们大家在合作时保持联络，沟通不管有没有的感情，提前做好完整的计划，尽量别不带通知地独自凄惨地死在外面。”
托尼哼笑一声：“克林特，老实说，队长是不是给你灌输什么思想了？仅仅过了三天你就修炼成哲学家了？”
“哦，未来学家，你什么都知道是吗？看看你又惹了什么麻烦吧。”克林特瞪着他。
休斯顿突然笑了一下，史蒂夫见缝插针，盾牌立在雪堆里，“说真的，如果你们想吵架我不会阻止的，队员之间的确需要交流，但我提议最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也想给个建议。”
黑寡妇，娜塔莎·罗曼诺夫依靠着舱门，美艳的容貌一览无余，红色波浪卷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棕色的光泽。
她双手抱胸，眼睛盯着休斯顿，“带伤员过来治疗好吗，我不希望神盾局的特工当着复仇者的面就这么死去。”
“哦，娜塔。”休斯顿笑笑，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是布料粗糙的触感。
他现在实在有些狼狈，脑袋上缠着纱布，一看就是个伤员。
“嘿，你们认识？”托尼叫起来，声音大得有些夸张了。
克林特掏了掏耳朵，替休斯顿回应道：“我们也是神盾局的，好吗？”
托尼报复性地回瞪着他，然后就看见休斯顿踉跄地走过去和史蒂夫握了个手。
他一边的手臂还被托尼紧紧抓着。
“很高兴见到你，队长。”休斯顿的表情无比真挚。
“我听说过你，弗瑞向我提起过你。”史蒂夫回以由衷的微笑。
“他说了什么？”休斯顿实在很好奇。
“他说你是一个战士，是他的底牌，”史蒂夫神秘莫测地说，“这有点难理解，但你以后会清楚的。你担得起称赞。”
休斯顿眨了好几下眼睛，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的友善打败了。
托尼想要再翻个白眼，但他忍住了。他主动松开休斯顿的胳膊，跑进屋子里把艾尔莎抱了出来。
“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孩子？”克林特想要再叫出来，但他看见女孩熟睡的面容压低了声音。
“只有三天啊，克林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多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的智商允许你讲出一个逻辑清晰的故事的话。”托尼一只手捂着艾尔莎的耳朵说，尽量不想吵醒她。
但艾尔莎的嘴唇还是下意识嘟了嘟，“嘘嘘，”休斯顿警告他们，“别吵架，你们谁带了耳罩吗，或者耳机也行。”
“我想还是你的伤要紧。”史蒂夫主动走过去扶他，无视托尼的怒目。
“队长，别担心，实话实说我已经被冻麻木了。”他们缓缓走进飞机。
托尼紧跟在他们身后，克林顿凑过来低语，“托尼，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就像个妒夫。”他随即戴上战术眼镜，学着队长无视对方快要冒出火的眼睛。
“哦，克林特，这三天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托尼状似惊讶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不止智商降低了，你还瞎了！”
从飞机里探出身的山姆抢先回答，“他最近吃了很多饼干，红蓝罐装的小饼干，美国队长口味。”
他一边说，一边从弹出的金属柜里拿出一个隔音耳罩给艾尔莎戴上。休斯顿对此投以感激的目光。
机舱里是金红颜色的装饰，一看就是钢铁侠的风格。中间安放了一张金属可折叠长桌，还有十张可转动的扶手椅。
娜塔莎从故作惊恐的托尼怀里接过小女孩。
“队长口味的，说真的，你为什么要吃那个？它非常的咸。你该提高一下自己的品位。”他夸张地比划着手势。
“它很有味啊，而且我是从你的壁橱里拿的，”克林特简直不想理他，“你有整整一柜子那种口味的饼干，你知道它们摆满后像什么吗？像美国队长的制服我觉得你对队长——”
他的目光从托尼身上挪到了休斯顿身上，话音拉长“——的制服有所图谋。”
“那是佩珀摆的！我根本不知道或又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拿我的饼干？”
托尼简直百口莫辩，他下意识地去瞅休斯顿，发现金发特工坐在了其中一张扶手椅上。
休斯顿靠着扶手椅，关掉了舱窗。
史蒂夫不知道从哪里给拿了个抱枕垫在了他脑袋后面，然后重新为休斯顿包扎了一下。
克林特又说了几句，托尼不想听，他走过去挨着休斯顿坐下，压抑着冲动，用手指捋着自己下巴附近的空气。
队长小心翼翼地托起休斯顿的头，把手绕到他的脑后，在头发里摸索着将多出的一截布料打了个结固定住。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相处得真好。托尼简直要为此嫉妒了。
但当休斯顿主动地侧过身靠着他时，他的怒气倏忽消失了。
托尼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然后就听见休斯顿迫不及待地说，“托尼，你真的有一柜子美国队长口味的饼干吗，我可以拿几罐吗？”
休斯顿以前吃过那饼干，是从科尔森办公室桌子上拿的。它真的很有味，而且后劲足。但它们很贵，一罐就要上百美元。
在他差点把一整盒都吃完后，科尔森说什么也不给他了。他甚至当着他的面把贴着美国队长海报的办公室锁了起来。钥匙丢进垃圾桶里。
听完休斯顿的话后，托尼的脸立刻黑了下去，克林特从没见他变脸这么快过，“钢铁侠味的比队长味的好吃多了，”托尼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你该尝尝，你一定会满意的。”
“我吃过它”休斯顿小声嘟囔道，“我吃过复仇者的所有口味。”可队长的还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史蒂夫在旁边笑而不语。
托尼自动忽视了他的话，“我会让佩珀给你订一箱钢铁侠口味的饼干，还有汽水、水果糖，你知道钢铁侠是蜂蜜橘子味的吗？那个味道酷毙了，你肯定会喜欢。”
休斯顿没有拒绝，托尼的五指已经插进了他没有被纱布缠着的发丝里，然后他把脑袋埋在了那人的颈窝边，轻轻蹭了蹭。
坚强的男人示弱的模样托尼不是没有见过，但不管怎样，他都对这样的休斯顿没辙。
这算是一个撒娇吗？
托尼小声补充道：“美国队长口味的也不是不可以。”
休斯顿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你得保养好身体，”托尼将脸颊贴向他的头顶，甚至大胆地吻了一下，“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克林特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山姆则上下打量着他们，娜塔莎在旁边叹了口气“男孩们”，她扭过头轻轻摸了下艾尔莎的头发。
史蒂夫的盾牌立在地上，休斯顿甚至能从那光滑的盾牌表面看到他温和的目光。
他们正向纽约飞去。
克林特说：“虽然我们没干什么，但也不是白来一趟，从窗户里看见的风景简直太美了，说真的，你们为什么要把那边的舷窗关掉。”
托尼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克林特接着讲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又吵了起来，史蒂夫试图劝架，但他的语气越来越凶，最后也干脆加了进去——成功将吵架升级为了一场战役。
山姆趁机插了一句，立刻就被托尼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休斯顿目瞪口呆，然后娜塔莎露出一种大惊小怪的表情。
“这还只有四个，”她对休斯顿说，“如果全员凑齐了，你会发现他们的力量足以毁灭世界。”
“然后你会拯救世界。”休斯顿偏头对上娜塔莎的视线，笑了起来。
娜塔莎眨了下眼睛，然后狠狠拍了下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在众人目视下，拯救世界的女英雄说：“艾尔莎还在睡觉呢，安静点，男孩们。”
战争结束。
世界一下清静了。
休斯顿和娜塔莎交换了个眼神，他依旧轻笑着，感觉最初见到复仇者的那种紧张感彻底消失了。
和他们在一起相处比休斯顿想的要轻松，他甚至感到自在而舒适——好像彼此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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