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香梦（2）

听说有人摔倒。高甜和殷常寿对视一眼，急忙下车查看。

        等他们绕到车前，就看到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倒在马车正前方。这妇人至少有六七十岁，身形呈衰老的佝偻。双目紧闭，失去了意识。她手里拎的篮子掉在不远处，各色花草散落满地。

        见状，高甜立刻想上前查看，却被殷常寿拦了一下。他偏头打量着地上的老妇，小声嘟囔了一句：“该不会是碰瓷吧。”

        高甜愣了下，只说：“救人要紧。”便小跑着来到老妇身前蹲下探看。

        殷常寿于是也来到近前，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

        片刻过后高甜抬头说：“这位老婆婆是真的昏过去了。不过好奇怪，我看不出她身体上有任何问题。”说着，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曾因妖力昏睡，难道老婆婆晕倒也是妖物作祟？可她尝试着探查老妇身上是否有妖力留存，结果一无所获。

        她抬头看着无动于衷的殷常寿，睁大眼睛略带恳求地说：“我们把她扶到马车上休息一会，好不好？”

        “……”殷常寿瞬间便想到了无数个拒绝的理由，世间人心险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高甜那双眼睛看过来，殷常寿心里那些拒绝的理由全都失效了。

        也罢，想来他爹家大业大，一个老妇人还救得起。遂上前，和高甜合力把老妇架到了马车上。

        有了这个小插曲，赶路的速度慢了很多。殷常寿确定按这个速度他们入夜时到不了下一个落脚点了，只是不清楚让小姑娘夜宿山林她受不受得住。

        这些行程日常殷常寿总是打点得很好，从不用高甜费心。以至于她现在竟没想到夜里投宿的事，专心留意老妇的情况。

        直到晌午时分，老妇人才悠悠转醒。

        也不管身边都是陌生人，她一睁眼便大声喊道：“我的篮子呢？我的篮子呢？”声音中气十足，倒不像是曾昏倒过。

        高甜急忙把篮子、包括里面的花草呈到老妇面前。那老妇拿过篮子，当着他们的面念念有词地数着。确认数目种类无误后，才抱着篮子重新气喘吁吁地躺下。

        殷常寿看了高甜一眼，在她可怜兮兮带着哀求的注视下，认命地开口询问道：“老婆婆，请问您家住哪里？怎么会突然昏倒在山路上？”

        老妇倒也没藏着掖着：“我家就在这座山里，前面不远处便是。昨夜里出门采集花草，不小心迷失方向，耗到天亮才找回官道。想来终究是一晚没睡体力不支才会晕倒，吓到你们了。”老妇紧紧抱着篮子，仿佛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奇珍异宝。

        什么植物需要在晚间出来采集？高甜悄悄观察着篮子里的之外，都是些普通的野草野花而已，并无甚稀奇。

        殷常寿并不想多管闲事，但碍于高甜还在，也没立刻把初醒的老妇赶下车。只语调平缓地说：“既然您似是有其他要事，身体也并无大碍，不如等休息好了再自行离去。”磨叽这么长一句，无非是想让老妇识趣点自己告辞。

        不知道老妇听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反正高甜没听出来：“既然您家就在不远处，就让我们直接把您送回去吧。”大概是看老妇面向和善，她说话不磕巴了。

        老妇也没客气：“那就多谢了。”说完，她便坐起身看路，时不时指挥车夫转弯。

        殷常寿一口气堵在胸口，伸手在高甜额头上敲了一下。等送走这老妇他定要和高甜好好谈谈。热心是好事，但没有戒备的热心就是蠢事。离开夷城的她就像傍晚的向阳花，需要逐渐适应黑暗。

        他处处为高甜忧心，倒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马车在老妇的指挥下偏离了官道，车轮碾上土地石子逐渐颠簸。离官道越远，树木就越发高大茂盛遮天蔽日，树荫下暗如黑夜。

        行了不知多久，还是没看到老妇所说的家。

        殷常寿心中怀疑愈发浓烈，终于出声叫停了马车，转而对老妇说道：“抱歉，我们着急赶路不便多行，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剩下的路，恐怕要请您下车步行。”说完，他送去一个眼神让高甜暂时安静。

        老妇也没抱怨卖惨，麻利地坐起来，依然宝贝地搂着篮子。

        马车有些高度，老妇腿脚不便。高甜便先一步跳下去扶着她。殷常寿没办法，只能跟着下车。这系列举动下来，老妇似乎对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非常欣赏，询问道：“多谢相救，敢问二位姓甚名谁啊？”

        “晚辈姓高，单字一个甜。”殷常寿还没来得及阻止，高甜已经嘴快地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吐露出来。

        原以为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答，谁知老妇听完满脸震惊，稍后低声问道：“可是来自夷城捉妖氏族高家？”

        “您知道我？”

        老妇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瞪大眼睛把高甜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见势不对，殷常寿侧身到高甜前面挡住老妇的视线，冷声说了句：“告辞。”便拉着高甜想回马车上去。

        见他们要走，老妇突然尖声大叫：“等等！”

        这次不止殷常寿，就连高甜都被她吓到了。

        然而老妇小心翼翼将篮子放到一边，上前两步，竟是扑通一下跪在他们面前俯身就拜：“舍妹得了怪病寻医问药未果，疑似妖邪作祟！老身请求仙长！出手救救舍妹吧！”

        殷常寿只想拉着高甜继续赶路。他回过头，仿佛就是为了让老妇听见，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人可疑，不要轻信。”

        高甜眼神在殷常寿和老妇之间飘忽。

        看她的眼神，殷常寿顿时暗道不妙。带着警告的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小，甜，糕！”

        “要不，我们就跟去看看，如果有问题立马就走。”高甜捏着殷常寿右手轻轻晃了晃，“出什么事我来负责，绝不会让你伤到一根头发！”

        殷常寿：“……”好样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说的就是高甜这样的。

        他松开高甜的手，气恼地把脸扭向一边。却没再说反对的话，也没强硬地拉高甜离开。于是高甜知道，他终究妥协了。

        ——————————————

        “莲绯，我回来啦。”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老妇对着黑洞洞的屋子里喊道。

        马车终究还是行驶到了老妇家门口。这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小木屋，从外面看上去顶多只有三个小房间。木屋外表有些腐朽，远远看去它伫立在林间，异常突兀。

        周遭树木用茂密的枝叶笼罩在小木屋上方，造成如同黑夜般的阴影环境，仿佛是故意在遮挡阳光。

        进入木屋，空气中飘来淡淡花草甜香。

        然而老妇喊完，屋内却并无应答，倒显得气氛更加阴森诡异。然而她见怪不怪，侧身邀高甜和殷常寿进来。

        室内的装潢简陋至极，仅仅正对门处摆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真正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右边的房间是个简易厨房，而左边房间关着门看不到里面。

        引着二人坐下，老妇去端了两碗花茶过来。此时的她神情还带着几分悲戚，但总的来说平静不少。稍微欠身，她说道：“二位可唤我晴木。”

        高甜端着茶碗乖巧地喊了一声：“晴木奶奶。”喊完，她悄悄瞄了眼殷常寿，发现他表情怪异地看着晴木。高甜只当他是没有放下戒心，不愿意说话表态。

        晴木看了眼左边关着的房门，长叹一口气：“舍妹大概是还没醒来，这些日子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就是醒来，每天也只能维持神志一两个时辰。”

        “可以详细描述下她的情况吗？”花茶的香气源源不断涌入高甜鼻腔，甜而不腻的清雅气息格外诱人。但想想殷常寿之前说的，她也赞同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她咽了口唾沫，把茶碗放下。

        晴木垂下眼帘：“五年前，她和我描述了一个可怕的梦。那梦中一片黑暗，周围干燥拥挤又难以呼吸，仿佛是被埋在了泥土之中。可她唯独能看到面前有一颗灰蒙蒙的种子。她在梦中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定定看着那颗种子。初次做这种梦，我们还把它当做笑谈。平日里我们都爱养些花花草草，我还说她是不是种花种出了什么心魔。”

        晴木顿了顿，闭上眼睛掩饰藏不住的悲痛。

        “可接下来的每个晚上，她总会进入相同的梦境，那颗种子每次都在变化。不知过了多久，它开始生根发芽。”说着，晴木声音颤抖起来，说不出是因为惊恐还是哀伤。

        高甜想了想，将自己的花茶递给她。晴木这回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端起茶碗小口品着。

        喝了小半碗茶她才继续说：“半年时间里，种子长成了一株待放的花苞，依然是灰蒙蒙的。纵然莲绯几乎熟悉每一种花草，却看不出这花苞的品种。而随着梦里植物的长大，莲绯也变得愈发嗜睡。后来一次入梦之后，她发现那株植物开花了……”

        不知为何，关于这个梦的描述让高甜下意识感到毛骨悚然。她再次看向殷常寿，果然，他早就掏出纸笔奋笔疾书。高甜只能尽力按下心慌，专心听晴木叙述。

        “那才不是什么‘花朵’！她说那东西有着如同葵花般的花盘，但葵花籽的位置，竟是一圈又一圈的森白尖牙！”

        晴木停顿片刻：“那时莲绯每天已经需要睡六个时辰了，期间怎么叫都叫不醒。而在梦里，那株植物开花之后再也没有继续生长。可是，它的周围又出现了更多同样的种子……”

        高甜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晴木双眼泛红湿润，神色中还有几分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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