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香梦（1）
转眼间五天过去，高甜和殷常寿的马车走上山路。
这些日子里，高甜逐渐从第一天呆愣愣什么都不说，到现在恢复了几分灵气。和殷常寿在一起，玩玩乐乐听听故事，根本抽不出空去想些有的没的人性感悟。
殷常寿博学得令人发指，通晓各种名人事迹神话传说，连落脚村口一块大石头的来历都能说得精彩绝伦。
他们走走停停，虽说没到过桀城那样的大城地界，但小村小镇还是经过不少。每到一个镇子，殷常寿都要领着高甜出去逛逛。
殷常寿不愧是常年在外游历的人，当地什么东西实惠、什么东西名不符实，一看一个准。在他的带领下，每次歇脚后回马车，高甜怀里通常喜滋滋地抱着一大包当地小吃。
光是桂花糕他们就尝了三种口味。殷常寿好像对这种糕点尤为钟爱，每口都吃得慢条斯理。
人们常说秀色可餐。吃东西的时候看着他，高甜也不自觉多吃了不少，现在照镜子总觉得脸大了一圈。
吃吃喝喝看似无忧无虑，实际上桀城经历给高甜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她现在和陌生人说话磕磕巴巴。无论去哪，但凡殷常寿离开视线她都会不安得浑身僵硬。
好在殷常寿并没有因此嫌弃她，任由高甜扯着衣角，像个小尾巴般跟在旁边。
因此他们经常被不明真相的路人调侃“小夫妻感情真好”。次数多了，高甜担心殷常寿会介意，还和他聊过这件事。
可殷常寿捻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你呢？你会介意吗？”
高甜望着殷常寿那张脸，咽了咽口水，急忙摇头：“只是担心会给你造成困扰。”
“那就随便其他人怎么说，反正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集。解释反而会消耗更多心力，多此一举。我们专心游玩就好。”殷常寿眯着眼睛，笑容里带着点小狡猾。
而高甜没注意到，只觉得殷常寿说的都是对的。
她如今对殷常寿是带着几分盲目崇拜的。
第六天清晨，二人在客栈慢悠悠吃过早餐。
早上殷常寿向来吃得清淡，一碗白粥一枚鸡蛋足矣。解决了自己那份，他就静静坐在那里，看高甜满脸幸福地吃小笼包，顺便不急不缓诉说行程：“我们需要翻越一座小山才能到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今天大概是没法休息了，以免不得不夜宿山林。”
高甜边吃边听，嚼东西的样子像只呆兔子。等殷常寿说完她用力点了几下头：“好，都听你的。”
这些天高甜无意间观察过殷常寿的饮食。他没什么忌口，看见新奇小食都会尝一尝。但每次都浅尝辄止。而且他正餐吃得非常少，也以清淡为主。
看了看自己日渐圆润的身材，对比依然清瘦的男妖精。高甜悟了。
殷常寿低头啜了口白水，撑着下巴，眼角含笑：“小甜糕你就这么相信我的安排？真不怕被我卖了。”
“嗯，相信啊。”高甜理所当然地说。而且她真心觉得男妖精打不过自己。
“为什么？”想来在高甜的印象里，他们前些日子才在桀城初识。她为什么如此信任他？殷常寿心里痒痒的，迫切想知道答案。
可高甜想都没想：“为什么不信？”
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殷常寿满意：“如果换个人呢？你也会这样信任他？”
嚼东西的动作一顿，稍作思考，高甜显得有些不解：“但我遇到的就是你啊。”
也就是说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甚至不用做什么，都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殷常寿呼吸有些不顺，很想问出口，又觉得这么问太矫情。拧巴片刻，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句话：“幸好你遇到的是我。”
随后直到上马车，殷常寿都没再和高甜说一句话。
车子行驶在官道上。清早的山间风朗气清，弥漫着青草野花香气。
其实高甜早看出来殷常寿在闹别扭，也猜到大概率和自己有关，但她冥思苦想好半天也没明白他到底在别扭什么。就连认错都无从开口。
偷瞄男妖精二十余次后，高甜想起包裹里还有几本殷常寿所著的话本。她最后偷瞄了殷常寿一眼，从包裹里摸出一本，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大。
殷常寿果然注意到了，也悄咪咪看过来，表情动作带着几分期待。
这下高甜放心了，看样子男妖精也不是特别生气。于是她便将真的认真读起话本。
这些天她一直想读来着，看殷常寿平日里的谈吐做派、学识品性，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差。可是这几天为了把她的注意力从桀城那些个事上转移出来，殷常寿一直带着她吃喝玩乐，反倒没时间看话本。
翻开第一页，高甜的期待值达到顶峰。
第二页第三页，高甜皱起眉头。
第四页第五页，她把话本放在膝盖上，抬头看向殷常寿，眼神里满是迷茫：“这些东西，真是你写的吗？”
“当然。”殷常寿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垂眸望着她膝盖上的话本，“所以，你觉得它怎么样？”
再次低头看了眼话本，高甜思考着怎么回答。
说实话殷常寿写作的行文架构算得上优秀，遣词造句算得上顶尖。可唯独故事内容……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文中人物的行为设定处处充斥着令人费解的东西。
就比如刚看的这本。它的世界观里没有妖物鬼怪修者灵根，人人都很普通。而且书中女子们简直像是被男子养在后院赏玩的鸟雀，不得读书学习、不得外出经商，不得科考出仕、甚至不得抛头露面。
简单看了几页，高甜被这种设定搞得烦闷不已。但由于作者是殷常寿，她没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合上书静默片刻，她挠挠头开口：“你这些话本，真的有人买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殷常寿没有明说，只叹着气摇摇头。他看着高甜满脸纠结，神情闪过一抹慌张，解释道：“只是话本里的设定而已，我也不赞同那种观念的。”
“我知道。”这点高甜倒没怀疑过，毕竟作为脑残粉，她眼里完美的殷常寿不可能认同这种古怪思想，“不过这些奇奇怪怪的灵感，都是从哪里来的啊？”
静静地，高甜等待着殷常寿的答复。
殷常寿凝眉垂目，半晌认栽般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是梦见的，或者是它们自己悄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你信吗？”
“诶？”
眼见高甜面露诧异，殷常寿干脆别过头，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惴惴不安。以前有些书商书友也问过他灵感来源，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匆匆遮掩过去。经历过一些事，他本打算让这些烂在心里一辈子。
可面前是高甜，他没办法对她撒谎。
殷常寿心里不由自主猜测高甜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怀疑？嫌弃？嘲讽？想着小姑娘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殷常寿觉得刚才还不如胡扯几句糊弄过去。
在殷常寿越脑补越忐忑的时候，高甜也在绞尽脑汁。
死寂维持了好半天，才听到高甜小声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许我们的世界也只是枚‘花瓣’，是你天赋异禀，能在梦里或不经意间，瞥到其他‘花瓣’的样子呢？”
话音落下，仍是死寂一片。
高甜再次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她相信殷常寿。
人情世故她的确不懂，可察言观色却是精通。殷常寿刚刚说话时，那种认真、不安夹杂，仿佛回忆起不好经历的神情，到底没逃过她的眼睛。
男妖精在她面前总是自信的，可那一瞬间，他的自信被什么东西轻而易举击碎了。
于是高甜懂了。
殷常寿是与众不同的，而高甜从很小就知道与众不同的人会遭遇什么。
高家是夷城如今唯一的捉妖世家，灵气枯竭前受全城仰仗。而灵气枯竭初期，有些人便小人得志，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九岁左右的某一天，高甜遇到了个贫农家的小孩。
那天她偷偷跑出门到集市上闲逛，和这小孩碰巧看中了同一盏兔子灯。幼童固执，谁都不肯放手。最后那孩子尖声大喊：“我爹娘说了！你们高家现如今就是一伙丧家之犬！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东西！”
旁边大人们听了都咂嘴，但是他们也没帮高甜说话。因为那孩子马上就被高甜揍了，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哭都不敢大声哭。
后来高甜被师尊接回家，又罚抄了不少符咒。
两天后小姨归来，主动找高甜问清了来龙去脉。听完她就一言不发又出了门，也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总之打那开始，那贫农家的小孩、连同他父母，见了高甜都绕道走。
后来小姨摸着高甜的头，语气平淡却坚定：“天地万物三教九流，各司其职各不相同。只是不同，无高低贵贱之分。如今时也势也，捉妖为高家祖业，我们也只能倾尽全力挽救颓势。但我们高家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间无愧于心。这份‘无愧’，就是底气！有底气就由不得人欺负。”
然后，她笑了笑。在师尊不赞成的目光中柔声对高甜说：“你做得很好。”
高甜那时还太小，根本不懂小姨话中的意义。无愧就是底气？也许吧，但在那时的她眼里，小姨才是底气的代名词。
回到现在，隐约间她觉得，殷常寿心里没有这份底气。
怎么会呢？殷家伯父伯母都是很好的人，两个姐姐也聪慧善良。加上殷家家底，她以为殷常寿得比她有底气得多。
于是高甜继续拼命思考着还能说点什么逗他开心。她再次感叹自己嘴怎么这么笨，如果换成殷常寿哄她，必定妙语连珠，不出三句话就让她破涕为笑。
没等她再想出什么说辞，殷常寿那边发出“呵”的一声。他仍是没有看向高甜，但眉毛舒展开，微微发亮的眼睛轻眯起。他一只手遮住嘴巴，看不出具体表情：“你修的不是‘道’嘛，怎么还有‘佛说’？”
“因为这次佛说得对。”高甜懵懵挠头。
殷常寿彻底藏不住笑意。
高甜看到了他眼底的星星，情不自禁也跟着笑起来。
罢了罢了……从今以后有她陪在他身边，再有谁敢惹他不开心，她帮着打回去便是。
风和日丽惠风舒畅，两人之间的安宁和谐却很快被马车前方传来的“哎呦”打破。
马车猛地停下。车上的两个人均是向前一扑，好悬才惊魂甫定地稳住身子。待车停稳，车夫的声音传来：“公子！有人在咱们的车前面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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