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定终身
杨灵装有李医生所托之物的背包被小豹一脚踢下河去了,仍决定去泉水,向韩敏力当面致歉。老蔡、小伍同行。老蔡是去写生,小伍好耍。
三个到了下河沿,沿缓坡路上行。看见有几户人家,便去问路。一户门大开着,小伍走去一看,里面床上睡着个人,再看墙上挂的衣服,地上后跟踩成拖鞋的鞋子,及漱口盅等,看出是知青屋,便一脚跨进去叫声“喂!”
蒋猴子翻身坐起。寒暄几句后,蒋猴子说韩敏力正在坡上出工,客来了,去叫她试看,让他们在这里等,自己就出去了。三人打量蒋府,见房间阴暗潮湿,面积却不算小。可能是将就周围的墙壁,搭个屋顶而成,故墙线呈不规则多边形,并有些奇怪的旮旯和黑洞,使人觉得这屋一定是个鼠窝。头上倒是瓦片,却与邻舍的房檐相交错,形成一些斜顶和天窗,天窗都拉着蜘蛛网。
屋内摆设简陋,唯一床、一桌、一灶、一桶(装米的汽油桶)而已。他们坐了一会,就觉得冷飕飕的,便出去站着。叶天祥家就在不远的另一院落,薛队长在下面带队,已经收工了,正站在叶天祥门口和他说话,两人一眼看见三个知青,便走了过来。
三人中,杨灵穿的蓝卡其上装,小伍穿的咖啡色灯芯绒夹克,脚上都是胶鞋。老蔡穿件短呢大衣,蹬尖头皮鞋。
叶天祥便主动上前招呼,先同杨灵搭讪。薛队长朝老蔡走去,将老蔡从头到脚打量,看见了手腕上戴的手表,惊一下,忙上前握手。问:“同、同志从哪里来?”画家见对方伸的左手,也只好把戴表的左手甩一甩,伸出去握。
他戴的却是袁生智的表,袁生智因他们走远路,就把表交给画家戴上,目的在于抬高身份,在招手搭过路车时能占些便宜。这表走走停停,一甩手又走,所以必要暗中甩两下手才能伸出去给人看。这里连县城的人都习惯看太阳钟,对戴手表的人只流露几分尊敬,一般不会走拢来问几点钟,问几点钟他也看不懂表上的圈圈,所以只要手伸出去秒针在走就行。故而画家戴这烂表也觉神气,而勿需担忧什么。
画家握手时答:“从大明来。”叶天祥便道:“几位肯定是大荒沟五七干校的同志,好年轻呀,欢迎欢迎!”听说是知青,马上又道:“稀客!既然是小蒋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请到寒舍小坐。”
蒋猴子到得坡上,又喊又打手势,将韩敏力叫了过来。神态兴奋地说道:“你有客来了,三个,有个叫杨灵,说跟你妈妈很熟,所以来看你。”
蒋猴子预料韩敏力会叫他先带客人上白庄去,烧茶泡水,她收工就回去,却不料韩敏力一听脸上就如桃花绽开——这不是事后回想,而是当时感受到的,还仿佛听见她心在咚咚跳。
韩敏力转身对社员们说我有事要先走,我自己扣两个工分,你们再做一会就收工吧!她同蒋猴子一起离开后,就对蒋猴子说我回去做饭,你把他们带上来吧!
杨灵等来到叶家,见他屋里窗明几净,一色油漆的家具,比蒋猴子处好到天上去了,遂坐下。饮着茶,杨灵就说与蒋猴子其实刚认识,这次来是因为把韩敏力她母亲托带的东西和信搞丢了,来拜访道个歉云云。叶李氏听着,添开水的手就在空中停住了。叶天祥说:“妈,我来。”接过母亲手中的暖水瓶往三人茶杯里续水,又对妹妹说:“快去告诉蒋哥哥,莫做饭了,就到我家来消夜。”
一会蒋猴子来了,见叶天祥要帮他和韩敏力请客,作难说:“咦,韩敏力都约了,叫大家上去吃饭。”叶天祥道:“没啥,她做的饭,你们明天一样可以去吃嘛。”蒋猴子因见叶母在杀鸡,为难的脸色才舒缓了。遂不再说要上去的话。
韩敏力组上客来客往,私人几乎没啥客人。这次妈妈早有信说杨灵要来,还用了半页信纸的篇幅介绍杨灵,像是客观而实际都是“好话”。她其实对杨灵早就略知一二,因为陈闻道的科研(包括栽稗子)和试验麦田被造翻转事件,在知青圈子太有名了。不需要有多敏感,任何女孩儿都意识得到母亲这是在为他们“牵线”,不然东西完全可以用邮寄,而不必找人劳神费力地送来。
她煮了一块自己做的腊肉,这肉用柏树杈薰过,煮出来红中透亮,香喷喷的,还蒸了一只本地特产板鸭。此外还有爸爸带来的罐头,以及菜园子割回来的新鲜蔬菜。又打了三斤米在盆子里淘。
这时黑鼻儿在门口狂吠,出去看是小玉来了,远远站着不敢拢来,只说哥叫她来说,客人不进山了,就在她家吃晚饭呢。小姑娘故意把她哥的话掐了半截,没说“你弄的菜,他们明天来吃。”
韩敏力在门口发了阵呆,说发呆是面部表情,内心思绪纷涌……她思绪宁静下来之后,就仍把饭菜做好了,然后下山来到叶家。
叶家母子早已不同韩敏力说话,见面视同陌路。乍见她站在门口,好生惊讶,忙请她进屋,又让坐请吃饭。她回答说吃过了。
这时杨灵走了过来。二人目光相遇,都觉得像看见了前世冤家。是的,杨灵那颗火红的心,她都不用看了,她已经知道,那就是科学。杨灵脸上那道疤,女人眼中像酒窝那样好看,韩敏力眼中尤其如此,因为那叫勇敢。这所以叫丘比特的两支箭,两支箭同时向她射来,而她怎么承受得了!
而杨灵眼中的韩敏力就活脱是位画中人儿:细高挑的身材,白净的鹅蛋脸儿;细巧的鼻梁端直,鼻尖儿微翘;一双拖着凤尾的眼睛,像清水中闪动着两枚黑玉。甚至都没有说话,两个嘴唇嗫嚅着,相走拢,手先就拉在一起了。这令一屋人都屏住了呼吸。“丫丫”,杨灵先开口,低沉的颤音震得众人的衣裳摆动,“你晓得我叫丫丫?”韩敏力回应的同时,眼里突然间泪水充溢,哭起来了。
她面前这个男子,曾经柔软如女性的体态,病恹恹失去血色的脸容,长而光滑前端略带钩状的鼻子,还有那双长而瘦削的白手——注意这双手打弹弓可以百步穿杨,一副瘦弱腼腆的样子,经过坐牢反而还强壮起来了,锋梭俊骨,四肢鼓起肌腱,一手将她拉住,另一手——在姑娘泪眼中微微颤抖,将要合围过来,这令姑娘变清醒,羞涩感油然而生,她一边紧捏着他的这只手,一边轻轻转身,向室内走去,与他并肩坐下了。
人们起先除了带着笑容的惊讶表情之外,无人说话,这才说起话来,气氛变得暖融融的。叶天祥极为得当地倒了两杯热茶过来,递给他们,这样,他与韩敏力之间的“敌意”瞬间也就化为乌有。
却见浑人弟兄也在门口,探头缩脑地往里瞧,叶天祥掉头去不理。叶母就扯条板凳放在月亮坝儿给他们坐,一人抓把生葵花子。两弟兄手捧不住,漏了一小半。发财就走到坝儿边的谷草垛旁去蹲着,边嗑着瓜子儿,又去搔黑鼻儿的痒痒。有财在板凳上磨了阵屁股,也走到草垛那儿,靠着呼噜噜睡起觉来。
韩敏力来时,叶天祥和薛队长正与几个知青说分队的事。也就不说了,在吃饭时只说起果园的话题,叶天祥与蒋猴子开玩笑般说:“你先别扣走哪条路的大帽子嘛!薛队长不是说,山里也有柳树,下河沿愿意传授编织技术。此外,山里还有果树呀!”韩敏力不由接着道:“哟,那些不结果子的柑桔树,当柴烧哇?”“那是由于不懂技术,又长期无人管理。”“对的,可是要改造这些果树,一要技术,二要钱。我在县上也请教过内行,回答说改造啥子嘛,不如砍掉重栽!”
这时杨灵插话道:“若是柑桔不挂果,需要改造,我可以帮忙试试看。”蒋猴子道:“好哇,若是成功了,明年结的果一半算你的!”杨灵道:“我说了是帮忙,不提报酬的事。”蒋猴子又道:“帮韩姐的忙,你不如先改造白庄的桃树,那些桃树去年还有几朵花,今年就几乎看不到花了,明年恐怕要全部枯死。”杨灵问:“呃?”眼睛看着韩敏力。韩敏力用力点头说:“嗯!这些桃树就在等你来呀!”
大家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还喝了酒上白庄来。路上杨灵夸泉水好风景,韩敏力说,这里不算,街子上边风景还更好,又笑眯眯说,连街子也不算,还有个更好的地方!杨灵问哪里,韩敏力指着蒋猴子:他来说吧。这时蒋猴子脑中涌起一个念头,暂时也不多说。
到白庄后,杨灵将自己的口袋放好,却从小伍所背的口袋里取出两只腌过的野鸭子和一大块风干的麂子肉送给韩敏力,这才说李医生托带给韩敏力的信和包裹,途中遇到点事,搞丢了,真对不起。说这些是自己打的野味。又取出一条绣花的围巾,笑道:“这是妹妹杨媛送给你的,她说绣得不好,请韩姐笑纳。”韩敏力高兴地收下了,偏把围巾凑到灯下仔细看了一会,夸道:“哎,花样真好看,你妹妹的手好巧哇!”
韩敏力做的几样香喷喷的菜又勾起了大家的食欲。大家在叶家多少有点拘束,只吃了软饱,老蔡和小伍嚷着还要吃。蒋猴子遂帮着把饭菜重新热过,端上桌,韩敏力忙取出酒瓶儿斟酒。天下知青是一家,几个知哥就不客气地大嚼起来。蒋猴子本来饱了,却是橡皮肚子,嚼肉啃鸭的劲头不亚于其他三人。
四人将一瓶酒喝得精光。蒋猴子喝得最多,他乘着酒兴,说出了心头积压已久的话:“韩姐,社员闹分队,认为分了好,依我说就由他们分嘛,你何必多管闲事?”韩敏力愣一下问:“你啥意思?”“唉,人大分家,树大分杈,队大了,又分散,七爷子八条心,窝工的,躲懒的,说二话的,当偷儿的,哪种人没有?我过去都是有名的偷儿,可是这队上有些人比我偷得还凶!”
韩敏力晓得酒后吐真言,原来蒋猴子也是站在叶天祥那边的,她又委屈又气愤,答道:“哦,你没说全,还有呢,还有私人赶鸭棚子赚钱的,还有成天逛山摘木耳采草药的,还有在瓦窑搞奖金挂帅物质刺激的,还有修大寨田躲着不出工的。队大了不好管理,容易浑水摸鱼,这是表象,这个队的阶级斗争复杂,有坏人在兴风作浪,这才是实质!蒋彦飞,我们知识青年是来干革命的,不是来袖手旁观的,况且我是队长,咋叫管闲事?”
蒋猴子嘴里直喷酒气,说道:“你越管,下面反而闹得凶,恨你的人也越多!唉,这何苦嘛!”转身杨灵:“杨哥你说看?其实,在下面,韩姐下来前,你都听了些了。”
杨灵便笑着对有点所得发抖的韩敏力道:“要不要我说?”“要!”“那我说,这些真的叫管闲事,劝你不要管了。”韩敏力望他一眼,竟觉胸中有万般委屈在翻涌,头脑“轰”地一响,意志的铁箍裂成几段,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个知哥都傻站着。却不料韩敏力很快止住了哭,拭净泪水,朝杨灵嫣然一笑。她这表情几个知青全都看见了。老蔡和小伍倒没什么,蒋猴子简直惊呆了。而韩敏力自己,仿佛醍醐灌顶,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连委屈都消,只剩下轻松。站起来向南屋走去。
韩敏力去南屋点上灯,将床单换了,又抱来两床干净被盖。蒋猴子张罗着大家洗脸洗脚毕,一同过南屋来。韩敏力有点奇怪问蒋猴子,蒋猴子说嘿嘿,我图闹热,今晚就在这里睡。南屋里外两间,各一张床。小伍赶快拍杨灵一下,二人便进里屋去了。画家心里十分恼火,也没奈何,只得与蒋猴子挤一张床。一晚上就觉得身体各处有小虫在爬,手不停去搔。
蒋猴子半夜起来坐起着。杨灵走了出来,蒋猴子问:解手?有厕所,还不如到外面。杨灵说嗯,外面。蒋猴子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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