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消失

晚上青豆没有回来拿东西，沈娘对小鱼说旅馆晚上正是忙的时候。小鱼要去看一看，沈娘说天黑了你不要单独出去。小鱼说那你陪我去呀，沈娘不高兴了，说我店里就没有客人来呀？其实白天小鱼都从芒果旅馆门口过了几回，没有看见青豆，又觉得没啥事，不好进去找她。

        这晚上小鱼只好一个人睡了，辗转难眠，自从在孤儿院她和青豆就一起睡，十几年了难得分开过。有次她俩在枕头上说话，青豆说小鱼，以后我们嫁人都嫁一个。小鱼嗤嗤笑个不停，半天问，那哪个大哪个小哇？青豆道：“你说。”“我比你大，当然我是大喽！”两个笑着在床上扭起来了。过后安静了一会。小鱼像在自语：“想嫁给哪个呀？”青豆说：“哼，你这还要问？”“他像看不起我们。”“哼，我们长得又不丑，而且又不笨！”小鱼不语。青豆觉得小鱼肩膀一抽一抽的，在抽泣。青豆心里不是滋味，强打着精神去捅小鱼的胳肢窝儿，直到小鱼笑了为止。

        小鱼和沈娘走后，青豆被带到楼上房间，都出去了只有她和姓汤的老板两个人。她问老板分配她做什么工作？四十来岁、长得矮壮敦实的汤老板怪笑着说：“你叫青豆？小青，沈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我花了一百块钱。你从现在起就要上班。”青豆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汤老板过来要搀她，她马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抓起桌上的花瓶。汤老板经验丰富，一看她这样子就晓得她是很刚烈的，不过汤老板对刚烈女子反而更喜欢。汤老板马上拍手叫进来两个粗蛮女人，先缴了青豆手上的花瓶，再把她周身上下都摸一遍，以防有剪刀之类东西。

        然后汤老板问青豆是不是？是的话可以对她客气一点，而且不一定就在今天。青豆难以回答他这个无耻的问题，她甚至有一种濒死的感觉，但为了拖延时间就点了一下头。两个女人轮流把她守了一个白天。

        第二天小鱼一早就去看青豆。到那家旅馆，看门的说这里没有青豆——她昨天来了又走了。小鱼一听就呆了，晓得出事了。她差点就要盲目冲进去！但她一下又恢复了理智，我冲进去有什么用？他们还欢迎我冲进去。

        于是她转身就走，在街上没走几步，她突然就用手掐自己的脸。沈娘从后面上来抓住她的双手。小鱼想痛骂她，但小鱼在悲痛中仍保持着基本的清醒，知道在此和她大闹一场没有意义，不仅救不了青豆，连自己也断送了。而且她也不能跑，她的东西和钱都在旅馆里。

        小鱼刚才挖自己的脸把沈娘吓坏了，脸挖烂了不好见儿子还在其次，这主要说明她的性子烈。这时她见小鱼光哭不说话，心想她还是懦弱，高兴自己的眼力。她把小鱼拉到街边道：“小鱼，有什么话我们都回去说。”小鱼道：“沈娘，我见不到青豆，我就死在这里！”沈娘脸一虎：“说的啥子话！”小鱼道：“这是在大街上，你要敢动我我就拼命喊！”

        沈娘想只能就在这里使杀手锏了，就压低声音说：“小鱼，你们那个白哥……”小鱼膝盖打个闪。但风风雨雨也已经磨练出小鱼的沉着和机智，她说：“我不信！”“他左耳背后，有道伤口，对不对？”小鱼这才浑身发软。沈娘看透小鱼的虚弱，进一步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和小青扭送去！”

        小鱼勉强冷笑一下，抿紧了嘴角。沈娘见她还不像要屈服的样子，干脆又扔出第二颗重磅炸弹，说：“芒果旅馆说没有青豆，青豆明明就在里面，你只要不是傻女，就晓得那是啥地方。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不让你走青豆那条路！”

        小鱼虽有预感，还是犹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大脑空白，木然地盯着沈娘。沈娘害怕掐她一下，她才舒缓过来了，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要去看一眼小青。我要看了小青才跟你回去。不然我宁肯死在外面！”

        沈娘没法，只得带小鱼去看青豆。青豆躺在床上面无人色，脱臽的手臂被接好后上了夹板不能动。她看见小鱼激动得要坐起来，小鱼看见她全身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小鱼强忍住没有哭。青豆说：“小鱼，你快点走……”还想说我马上死了，你一定叫白驹给我报仇！这不能说出来，只能用眼睛，青豆眼角巴着泪水，眼珠火辣辣的，把这层意思给小鱼表达出来了。

        小鱼岂肯让青豆死。心想小青死了，我就算找到白驹报了仇有什么用？她没有死是在等我，我一走她、她……小鱼悲从中来，拉着青豆好的这只手无论如何都不松开，对沈娘说她就在这里不走。沈娘牙缝里蹦出句话：“这里是呀！”小鱼只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管它！”

        沈娘眼皮几眨挤了几粒眼泪出来，一下给小鱼跪下了说：“小鱼，求你跟我回去！我给你穿金戴银，把你供起！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可以！”汤老板道：“哈哈，你原来是要她给你当儿媳妇！听说你儿子在外混，还没有找到婆娘？”

        沈娘被汤老板这样点穿了，觉得已经没有意思，就从地板上爬起来，悻悻然走出去。汤老板更得意了，沈娘问他要小鱼的钱他也不给。沈娘走回自己店里，形影相吊，想到忤逆不孝的儿子可能就要兴冲冲回来了，一阵急火攻心，差点倒床。

        小鱼一连几天米水不粘牙，汤老板最后是把小鱼的口撬开喂的稀饭。

        白驹一眼看见站在街对面的青豆，不敢相信！她——可能还有小鱼——咋在这里？变成这样？唉呀，她们肯定是来找我！

        青豆也看见了白驹。她差点马上飞奔过来，但她不光站着没动，还把脸车开了。这样捱了几秒钟，青豆觉得像捱了一生……她想我和小鱼来小城做啥呀？可她哪里想，来不及想！她想我每天站在这里做啥呀？嘿小鱼和我，我们的大山！我再看他——他、他、他已经不见了……青豆终于把脸车回来，哎！朝思暮想的这张脸，隔着泪花，就在面前，温和看着自己。

        汤老板见青豆把白驹带来了，皮笑肉不笑招呼：“白驹，你有何贵干？”汤老板眼睛在青豆身上扫，已猜到几分。“她，还有小鱼，我要把她们带走。”

        白驹把挎包放在桌上：“我这些都给你，够不够？”

        青豆就站在白驹旁边的，低着头。她突然又想去死，外面有汽车开过，她全身的肌肉都收缩起来了。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旋踵，白驹就像有心灵感应，瞄她一眼。她好生懊恼，白驹一路上都盯着她，只有刚才才分了心，是她的机会。

        汤老板把挎包提一下，又用手指捏了捏，对白驹如此慷慨有些惊诧。

        青豆进去叫小鱼。小鱼畏畏崽崽走出来，抬起眼皮，低声叫：“白驹！”白驹叫：“小鱼！”小鱼迟疑道：“我给你说句话！”白驹说：“哦？”小鱼拉着白驹的手，走开几步，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嘘了几个字。白驹说：“哦？晓得了。”

        小鱼和青豆进去收拾。小鱼把门一关，已是两眼泪花，从枕边的席子下摸出把小刀，刀身是弯的，很尖锐，手柄刻的花，爱拿起耍。青豆并不上前去，只把她看着：“你要怎样？早不死迟不死……”鼻腔嗡嗡，不是说而是在呜咽。“青豆，”小鱼反而很斩截，一字一珠，“我晓得你也早就想死。没有死，就想看他一眼。现在，看到他了。”说完上前撩起青豆衣服，露出她系在腰间的一把麻绳，从挽疙瘩的地方一刀割下，一转身，从背后窗口扔了出去。小鱼动作从来没这么利索过。青豆一动不动，一是没反应过来，而且也怕她手上的刀。小鱼然后说：“只死一个。两个都死了，咋对得起他？他不哭死才怪！”

        不防闩着的门被拨开，白驹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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