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手心手背

子都，宋二娃说，我说时机之巧，正是说尤物和子都，你两个都在这里。你来评我一下？

        子都惊讶而又不惊讶，对于宋二娃初见就说得出自己名字。对他所谓时机之巧云云也来不及去想，就针对面前之人——或该叫鬼——和事，激昂道：

        宋二娃，我觉得久违的义勇二字，被你唤回了！或者说，是被整个知青唤回了！知青中虽有怯懦者如我，但整个知青当得起这荣誉！你虽是在为自己，也是在为整个知青争荣誉！对你而言，我还要专门加两个字，感恩。刚才一路上我听了自珍、世渊讲你是如何闭上眼睛，你对你取名叫尤物的女生……

        丛露，宋二娃说。

        你对丛露推崇备至，便是一种感恩，人有了这三条……

        我已经是鬼。

        无论人和鬼，有了这三条就足够，因此毫无疑问你经得起审判！

        他话音刚落，宋二娃就不见了，只见一道凉爽的旋风在他们中间打着转儿，几片树叶将其轨迹清晰勾画出来，上升嵌进那道浅蓝色的天宇。

        这道宋二娃遇刺后纵过的大沟很宽，听说连白驹都只能沿着沟跑，两个农场的男生后来有人拿着撑杆跳高用的竹竿，才跳过去了。此时子都看着白驹：你真的跳不过去？白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当时，我脚是软的。

        子都说：白驹，我听说你当时从窄处过沟后，立刻就跑到宋二娃身边去了，并没有逃之夭夭。我刚才说的义勇二字，你也足以当之。

        白驹笑笑：我和他们并无冤仇，我开始跑是怕挨误伤。

        你现在脚不软了吧？你跳看！

        白驹似不经意地瞄了沟对面的女生们一眼，笑了笑，没跳。

        对面这群女知青和农村姑娘是看见他们这群人到农场旧址去了，也出来耍的。从她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们根本没看见什么宋二娃。

        此前一个月章眼镜就对阿其沟知青文学圈子放出了子都要来的消息，并没有提到白驹。

        白驹有潘安的貌且身手不凡，对女生的吸引根本不需要事先告知，从水码头一路走上来就行。白驹后来被说成是采花贼真是活天冤枉，这群女生中除丛露外还有个叫胡梦茵的也很漂亮，此时他抬脚便可当她们的面飞越这道天堑却并不卖弄，真是说不尽的白驹。

        宋二娃魂魄说的尤物手里正拿着竹签子钩钩针在钩花。钩钩针是用棉线钩，棉线多的话可以用毛线签子织衣服，倒多不少的，她就想到用来钩窗帘桌帕之类。在她之后，很快全国都在打钩钩针根本不知滥觞于谁，民间很多事物都是这样，立此存档。

        她年龄在知妹中算小的，出来凑热闹也难免。这群姑娘主要是被白驹吸引，奇怪她对白驹没放在心上，跟大家出来就为子都。此番她没看见什么宋二娃，自然也没听见宋二娃夸自己是尤物之类的话，只看见了子都一反常态几番慷慨陈词的样子。心想哈，还真像个才子！说子都一反常态是他生性怯懦，鬼面前却神态自若！

        宋二娃魂魄说把丛露比成黛玉贬低她了，说小看比较恰当。丛露的容貌与弱不禁风的黛玉大异其趣，尤其她的双眼清澈如雨后的蓝天，偶尔一闪，会透露出一种锐利眼神，如一朵寒云，或如银针闪闪，猝然之下会令人发抖。

        这她自己并不知道，是长大后母亲发现了告诉她，令她生活中虽不必过多介意，但有时也得留神。后来她自己对此种情况的出现，在知与不知之间。她有时故意瞟一眼对方，想要吓唬，造成的却是对方受宠若惊的效果，令她好尴尬呀！

        宋二娃的魂魄说丛露是尤物，得从他刚死的时候谈起。

        当时她们几个女生为躺在凉板上的宋二娃清洗身上的血污。宋二娃失神的、像对毛玻璃球的眼珠一直睁着，这是他心事未了所致，得让他放心地走。女生们相继壮着胆子去抹他眼皮，抹不拢来。

        丛露然后上去。她没有先去是想等待一下，让目光“令人发抖”。会不会这样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她也不知道。

        大家都看着她，包括场长——一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干部。她虽也有些害怕，却并不避开宋二娃除吓人之外已无他用的眼珠，而与他相对视。她同时在心里说你眼睛闭上吧，你心里有不平，你可以投梦给我说。随后轻轻抹两下，两只眼睛就都闭上了。神奇的是连面孔都复了原，像入睡的样子。

        场长甚至觉得宋二娃在微笑。下来问丛露：看见你在跟他说话，你怎么安慰他的呀？丛露神情亦带诧异说，我就说等他给我投梦，说了之后，他眼睛好像动了一下，我当时都不想抹他的眼皮了。

        场长对她伸大拇指说，你这句话一句顶一万句！这是指她说的等宋二娃来投梦的话。说了又吐吐舌头，四顾这话有其他人听见没有。便又道，还有件事，我叫黄治赶快去县上军管会自首，他听了。有几个男生送他去，还有几个女生，有胡梦茵，也自愿送他去，都已经上船了，我叫他们等一下。

        大热天，要步行六七十里路，并可能走夜路，这差事不轻松。之所以要女生去，因知青当时声名狼藉，又是在出了人命的情况下，去了连送的人在内都可能挨顿暴打！女生当然就不在挨打之列了。

        丛露面露难色，对场长道，我刚才对宋二娃许了愿的，我现在又若是去送黄治，这样你说好吗？场长听了也为难起来，将两只大手搓得喀嚓嚓响。

        远处有女生在喊：场长，你还去叫哪个？离了红萝卜不成席呀！

        哼，就是离了红萝卜不成席！丛露鼻孔哼了哼，挤了下嘴角儿，将垂在胸前的辫子撩起向后一甩：我去！

        他们渡河后沿公路走了不过一两个小时，便迎头遇上来抓黄治的军管会汽车。几个军人跳下车来，照说黄治先就要挨顿好的，可丛露与叫胡梦茵的漂亮女生一同走到军官面前去，快嘴胡梦茵不停对着军官解释，说情况。丛露就一直盯着军官，也不知为何这样，有没有用，反正就一直盯着他。对方被镇住似的，左顾右盼想招集部下，但始终摆不脱这双眼睛。士兵等不到命令，只好把黄治捆起了事。

        她俩并跟着黄治一起上车，胡梦茵对军官说要去向军管会介绍情况。军官让她俩坐前面。丛露坐下后回头瞟后面一眼：不许打人啊！后面道：不打不打！

        却不料车开到途中，中了对方知青挖的坑拋锚，一群知青围着下车的军官，要求让他们先□□，保证“不动手”，还说负责修车。军官同意了，车不然开不动。□□就在附近一个小村子。她俩跟去，丛露并将黄冶的行李卷儿紧抱着。有人来拖，拖不动骂句脏话，被她狠狠推了一掌。□□时太疲倦了胡梦茵头靠在她身上打起瞌睡，她一直看着，还一直对那边头儿念念有词：说好的不动手哈，不动手哈。头儿始终摆不脱这双眼睛，口里也跟着她说道不动手哈……对方精心策划的伏击结果搞成一场闹剧。

        结果直到关押黄治都没有挨打。加上死者宋二娃父母悲悯为怀、宽宏大量的因素，后来黄治被从轻发落。

        她后来一直等宋二娃来投梦，把要说的话都想好了。难题是怎么解释又去护送黄治，很棘手。但是宋二娃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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