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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尘封的连环扣


吴子牛被叫到航机科小圈子,漱玉的孙子秀云也一同过来。吴子牛道:“这事我就要来请教各位的,没有忙得过来。为何说是赵芸?婴儿最初的小鞋小帽,和一个小包袱,我现在还收着,内有证据。当年在宝岛,那时吴鹰都已十岁了,我把小包袱拿去给游太太看。游太太一眼最先看见的,可谓铁证——先不忙说,说另一样。

        包袱内两方小手帕,游太太看了就很吃惊。手帕的四角,各绣一只蝴蝶,两张手帕,八只蝴蝶,都绣得活灵活现,我是形容不出来。游太太自己也是刺绣行家,她说肯定是她的女朋友叫杜芊的绣的,因为杜芊送给她一对两张同样的手帕,手帕还在!四张手帕绣工的精湛,和它的历史意义,游太太说,将来可以进博物馆。”

        说到此处吴子牛稍微停顿,清了清嗓子。性急的校友便道:“吴老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要说手帕绣得像,如果印的那就更像。至于进博物馆的事情,也留到适当时间再说。你现在赶快把你的铁证说出来!”吴子牛缓缓道:“是支花杆金笔。游太太一眼看见这支笔,拿在手中,就哭起来了……”

        大家见他又卡住了,便纷纷问:“呃,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这笔,是游太太送给杜芊的?”

        “我觉得是!游太太当时在哭,我没有敢多问。过后我也没有再问这件事,都老了,又哭起来咋办?她哭完之后,就拿起两张手帕看,说起手帕来了,笔一个字都没有说。”“笔呢,现在?”“小包袱所有的东西,原样都还在我那里。就是这支笔,吴鹰念中学我就交给他了。现在在,不在,掉了,用烂了,我不晓得。”

        在众人一片叹息声中,那位姓高的校友却大声笑了起来,道:“吴老弟!这支花杆金笔用来证明孩子母亲,的确是铁证。现在是问孩子父亲,怎么断定了是赵芸?”

        老人们听了有的愣着,有的很快笑道:“这还不简单!吴子牛既一个劲说杜芊的事,肯定杜芊嫁的丈夫,就是赵芸——对吧,吴子牛?”吴子牛反而不置可否,却道:“哎呀,才听说,这位高学长,你与赵芸是同班!”“我与他不仅是同班,而且同分到空军地勤的维修科!他调往昆明驼峰航线,我送他上军车,他就此一去不返。另外,有幸的是,杜芊小姐我见到过两次。”

        众人道:“这样,问题就好解决了!”“可是,我从未听说赵芸和杜小姐结婚的事,相反,我觉得他在婚姻问题上一直很苦闷。”“啊呀,高学长现在变迂了吧,当年一定不是这样迂呀!不结婚也同样会有儿子!”

        高校友停顿一下,方说道:“这个自然也是。这位秀云贤弟,和他父亲,能确定生父和身世,这自然是好的,理应成人之美。可是如果认错了,也不对头的呀!地下英灵被错认为父亲的倒没有啥,而该认没有认的可能会怒气冲冲,埋怨于我等呢!”

        吴子牛点头道:“高兄所言对极!我之所以说赵芸的可能性在十之八九,因为有一个疑点,在于我收藏的婴儿小包袱内,那枚飞鹰徽章。就是我们见过他在昆明的照片,制服上别着徽章。而他牺牲时间,就在拍这张照片之后不久。”

        有两个银发校友挨坐着,一直交头接耳。这时其中一个姓张的道:“刚才这位高贤弟说得好,此事理应成人之美。吴贤弟既已认定是赵芸,我们也就不愿多话。现在线索好像是断了?我和这位卢校友,我们倒想起一个人来……”说到这里打住。众人道:“哎呀,卖什么关子,说下去呀!”张校友笑道:“不是卖关子,他比我清楚些。”手肘去戳卢校友的腰,“你说!”

        卢校友道:“当年在空军,这个人说起无人不知。就是在今天,说起他,在座也应该记得起。但是真正见过他的可能就是我们两个——各位贤弟,莫怪我在这里摆资格了。一则,我们两个刚才悄悄议论,说秀云贤弟,有点像这个人——黑黑瘦瘦,双眼皮,宽额头,一米七几高,已经隔了一辈了,都还是像。

        但是这个不算。这个王牌飞行员听说有个情妇,或说是某位姑娘,很漂亮。他为此有两个传闻,一个是天天要给她写信,不管打了胜仗回来,打了败仗回来,晚上都要写。每封信信笺颜色不一样——三百六十五天,有没有三百六十五种不同颜色,我就不晓得了。一个是他将自己的飞鹰徽章,送给这位姑娘。众所周知,飞行员珍爱飞鹰徽章,犹如生命,他因此还受到上峰责备。各位,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银发老人们都听得很专注。马上有人道:“你说的王牌飞行员,是符坚?”“就是。”张校友道:“如果真的是他——王牌飞行员符坚,那么我相信此时此刻,符坚一定在这所大厅里,在我们的圈子中间,所以这些连环扣才一个接一个解开了。”有人便指着一张椅子道:“那里那里,虚位以待!”(本坐得满满的,这人是临时离开了。)

        有一两分钟,这群老人都感动说不出话来了,有的掏出手帕在揩眼泪。

        连对此事不以为然的秀云,都被老人们的情绪感染了,头微微仰着,一脸严肃,目光移动,不知是想看见空间与历史,还是那个王牌飞行员。刘莺却轻轻一笑,像拨动的丝竹:“嘻,就不晓得他跟杜芊小姐两个,是不是有见面。这个连环扣解开了……”

        一石击破水中天。老人们啧啧议论,尘封了都一个甲子的故事,还怎么去窥探,哪里去触摸呀!却从个诙谐老人口中嘣出个笑语:“刘莺姑娘,你话没有说完嘛,这个连环扣解开了,又如何呀?”“就做吴家的媳妇呀,王牌飞行员的后代,好光荣!好光荣!”“啊呀呀,你老兄说错了,这事如果坐实了,她怎么叫吴家的媳妇?”“哈哈,做符家的媳妇!符家的媳妇!”

        说话的站起来向吴子牛连连作揖:“莫怪莫怪,我乱说,乱说!”众人笑道:“这不叫乱说,子牛贤弟若是见怪,他就不来寻这个亲了!你还跟他作揖!”刘莺大方站起来笑着说:“诸位爷爷,告诉你们吧,那处空军坟,还立着你们说的王牌飞行员的碑。秀云很顽固……这个连环扣解开了,我就在王牌飞行员的碑前把他的脑壳按下去!”众人惊讶:啊,王牌飞行员的碑还在!又都对刘莺的“表态”笑着鼓掌。

        这里小圈子的议论已告段落,那边大厅还说得热闹。有位满头银丝的校友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先介绍了自己的履历,他曾在宝岛、新加坡、巴西各大学任教,然后他用还像洪钟般响亮的声音,跟大家讲方博士上课的情况,说方博士上课基本上不翻开教科书,前半节课滔滔不绝讲他的那套“哲学龙门阵”,将工科和文理科的内容笼而统之,升华到了哲学高度;还爱讲他的“临床经验”,这是指他留美和旅欧时观察接触到的工程或社会中的实际问题。

        往往在后半节课才叫学生把教材打开,说今天的进度是从几页到几页。他认为他写在教材上的,学生应该自己去学,知识在不断的进步,娃娃总有一天要断奶的。这位校友最后感慨地大声道:“方博士熔铸了中西方教学法的精髓,我至今都还在提倡他的这些观点和方法!”

        一阵掌声之后,一位瘦骨伶仃、但精神犹健的长者激动地站起来道:“难得难得,今天有几位校友不怕亮丑!我叫韩叙方,是38年化工科毕业的,其时母校尚未迁校渝州。我今天赶来参加盛会,但是不见一位认识的同学,看来我要比在座的都痴长几岁了?”众人互相望一望,都道:“韩同学应是这里的学长,班级最长,年龄最长!”

        他继续道:“我也来讲件自己的丑事。我当年的毕业实习,是在工厂的油漆车间。我因奔祖父丧,请假超过了应实习时数的三分之一,车间吴继光工程师给我实习分数是70分。而学校规定,凡缺勤三分之一者,按8折计算分数,这样我实得56分,不及格,也就毕不了业。

        我当时十分委曲,便去找吴工通融,吴工听我细说原因,也觉过意不去,就找到游校长请求为我更改实习分数。哪知游校长坚不同意。诸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原因就在于我舅父便是学校当时的训导主任,与游校长又结为了金兰之好,他们对我的这件事早已统一了意见:照章办事!

        后来我舅父说道:‘当今社会流行的口头禅:没关系;面子事;通融通融,这三句话实在可怕,眼看国家要亡在这种病上了!’他又说游校长的口号是:有关系;没面子;不通融!他对游校长的口号是十二万分的赞成和支持的!

        同学们,此事造成了我的两个结果,一是我重读一年于39年毕业;二是游校长的口号也成了我人生的格言,我不怕头破血流,我一生都愿坚持这三句话!”于是大堂里响起了热烈掌声,连服务小姐们,连那位刚才对吴子牛的悭吝很不满的大堂经理也鼓起掌来了。这经理也许就是一位“通融”的专家呢,但至少在此时他也真诚地受到了感动。

        老人们来到了渝州南岸的空军坟。大家在石碑前肃立、盘桓一会。有心急的便问:“符坚墓呢,在哪里呀?”秀云、刘莺便领着大家来到符坚的石碑前。姓张的学长道:“小友——我叫你小友,这符坚,当年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很可能就是你爷爷!”

        卢学长道:“相当奇巧!相当有缘……”这时其他校友已难容忍卢、张两个的“弯弯绕”,对刘莺叫道:“姑娘!”“刘小姐!”“你说的连环扣,现在已经解开了,你昨天说的话,赶快兑现!”

        刘莺笑道:“啊,连环扣解开了?我并不晓得呀!”张学长道:“你不晓得?你爷爷昨晚已经与游太太,通了电话,游太太说了,杜芊与符坚的确是相认识!”“那,他们的关系?”“听你爷爷说,听你爷爷说!”吴子牛道:“没有了,还说什么?她只说了‘认识!’后来那边拿着话筒一直不做声,我也不明究竟。”

        刘莺跑去拉着吴子牛的手:“爷爷,她是不是在哭?”吴子牛道:“呃,刘莺……她、她原来在哭!连我这边,我拿电话的手,都一直在抖。”“那边哭,你这边的手都在抖?”刘莺两手把爷爷这只手捏着,像手还在抖一样。秀云道:“刘莺!一定是爷爷,他自己也很激动,不是说电话的原因。”

        刘莺把爷爷手丢开,跑去趴在秀云胸前,肩膀抖得厉害。秀云知她笑得很凶,不敢把她扳开,很尴尬。众人虽然都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在哭还是笑,都还是把目光挪开了,问吴子牛:“喂,这件大事,他二人为何还不知道?”吴子牛冷笑:“有何奇怪?我跟各位一样,也是此刻才见到他俩个!”

        却见秀云、刘莺两个手牵手向着石碑,鞠了三个躬。吴子牛正张口要说话,已有学长道:“年轻一代,他们不兴磕头了,鞠躬就好!鞠躬就好!”

        众人便又说起符坚当年的赫赫战绩。卢学长道:“许多人只晓得他自己打落的倭机,不晓得他除此之外,还担任飞行教官。当年日机轻容易爬高,我机的机头重,他指导学员开始爬得高些,占领制高点有利位置,发现敌机后即俯冲下来,如猛虎下山,进行突袭,就很奏效。因此别的飞行员按照他的经验,击落的敌机,那就数也数不清了!”刘莺轻轻问一声:“不晓得他是怎么牺牲的?”

        卢学长道:“说法不一。”有人道:“我说我听说的,他的死,是那天有场空战,我方有架飞机,与敌作战,人机均中弹负伤,返回机场。他一说是婚假届满,一说是太太生产回去探看,正好返回。他目睹下属负伤着陆,当即穿上飞行衣,登上这架弹痕累累的飞机,升空迎敌。不料,他在上空急转弯时系统突然失灵,这一下子,唉!可叹一代英豪,折于这样的意外……”

        众人有的道:“据我所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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