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心灵放飞的远足

樊星故意掉在队伍后面，让方止戈站着等她。她随后边走边与方止戈说话。她问：“方博士，这里不算是在学校吧，我可以自由的讲话么？”“咦？就是在学校言论也是自由的呀！”“因为涉及到尊长呀，我所以才问你的。”“哦，只要不樊星是恶意。”“那什么叫恶意，恶意怎么定呀？反正我说错了话，你不许批评我，这又不是在学校。”“哎，樊星，你罗唆不罗唆？你现在就是朝我脸上打一拳，我也没有理由批评你。”“那我朝游校长的脸上打一拳呢？”“哈哈，这你得问游校长了。”

        “那好，方博士，你知道不，素女——”她故意望一眼石峰——“在和游校长恋爱。”“有意思，樊星，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想？”方止戈也望了望石峰，他当然晓得少城的这件绯闻，此时他半是对此装聋，半是他实际上不大相信。

        “嘻，我说的并不是这块石头，我说的是温小姐。”“呃，樊星，你这样就不算说错话了，而是胡说，所以我要狠狠批评你！”方止戈露出有点惊异和生气的样子，但口气并不严厉。“不是胡说，是真的！这曾经在少城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呢，表面上好象平静了，可是我晓得，实际上并没有平静，因为我们是知心好友。”“我和游校长也是很好的朋友，我理解他。他是有妻室之人，这对他来说不可能。”

        “哼，又有什么关系？大学教授、学者文人中，除了胡适之先生这样的少数人，移情别恋的还少呀？”“那你又怎知游校长不是另一位胡博士？呵呵，樊星，我可以担保，能够诱惑游校长，使他投入一场新的恋爱中去的女子，肯定尚未出世。除非……”“说完呀，方博士！除非什么？”“除非她真的是这个神女，而这一池清波就是她的洗头盆！呵呵呵……”方止戈朗声大笑起来，并对她做了个赶快走的手势。

        他俩去追前面的队伍。走着樊星又问：“游校长的夫人在沦陷区，他们夫妻分离好多年了。游太太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呢？你是游校长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肯定知道。”方止戈道：“呃，东工一些人看到游校长的两个孩子来了，但是夫人没有来，所以有各种猜测，有的甚至说游太太已经去世了。你也有这种猜疑吧？”“嗯！”“这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从未听游校长说过他夫人去世了，我晓得她只是身体不大好。”

        “他也许故意要隐瞒？因为我们学校正在迁移途中，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不肯让自己的家事给学校添麻烦。另外，他也不愿意和温小姐的感情继续升温……”“如你所言，也说明了游校长，他对温小姐是无意的呀！”“不然。感情的洪流决了堤，那是控制不住的！”“哦，樊小姐还小小的年纪，还懂得这些？”“方博士，请你不要乱说！我什么都不懂，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此时漱玉已带大家下了素女峰，折向西走，并绕过了一道山梁。她笑道：“你们看哪！”大家赶快上前，眼前亮晃晃的，竟是一望无垠的菜花地，随视线延伸、随山丘起伏着。淡金的光海搀着些翠绿在风中笑起了纹路，淡金的光海挟着股清香在风中向周围山丘涌上去又流下来。噢，你低头会发现这片金海中有许多精致可爱的小面孔，细眉亮眼，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你抬头会忍不住赞叹这片金色的柔软和灿烂，想象它一定是太阳歇卧的地方！

        于是大学生和小学生们都由方博士领着，笑着闹着跑向前去了，受惊的蝴蝶和蜜蜂也在大家头上追逐盘旋着。

        这里只剩下游慎敏和漱玉两人。漱玉顿觉世界好宽阔啊！她见游校长的神态很拘谨，竟像有些胆怯的样子，她尚不知这是自己迷人的笑容所致，尚不知自己的黑眼波及像星光一样散射的睫毛，平白的带有几分挑逗，充满诱惑，使他不敢直视。噢这金子样的地方，金子样的时光，随时有野兔从脚下窜出，有流莺从前面掠过，我为什么不能？她真想尽情释放身上的野性，欢笑啊，奔跑啊，好凉爽啊，皮肤也是金灿灿的，是风在抚摸光溜溜的皮肤，没有牵挂的身体，而游校长笑微微的就在身边，他不知是走是飞，总是形影不离，他黑呢中山装只是风纪扣没有扣好而已。

        啊我怎么会是？她忽然脸红了，想我怎么会这样，和穿好衣服的他手牵着手？这时白日梦已经醒了，她真羞得无地自容……幸好这片刻里由于她身体野性的释放，使她变成了一朵渐次开放的野玫瑰，娇艳无比也性感无比，使他一直低着头。

        于是她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了，遂指着面前的菜花田对游慎敏笑道：“我才几岁，爹就带我到这里远足，以后我们几乎每个春天都来。爹说这片菜花田就像桂林山水和杭州西湖一样，人看了一次终生都忘不了。你说呢？”游慎敏遂笑道：“我刚才只是眼睛都看花了。经你这一说，我才觉得这片菜花比美国五大湖的瀑布、比日本的富士山还美……”“那，比刚才的素女峰，哪个美呀？”漱玉不禁轻轻打断他。

        游慎敏顿了顿，觉得心里发热：“哎呀，你出了道难题！”漱玉红着脸嫣然一笑：“这怎么是道难题？哎，你继续说呀！”“我之所以觉得这片菜花田比五大湖比富士山还美，因为这世上最美的，不纯粹是大自然，也不纯粹是人工，而是二者的结合，眼前，就是二者结合所创造的奇迹呀！我曾单纯醉心于工业文明，看来错了，农夫所创造的美，他的价值，是一点不亚于工业所创造的！”漱玉笑道：“你说得真好，你把这番话再给我的学生讲一遍吧！”

        等大家聚集拢来了，游慎敏便说道：“同学们，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小学生，大学生，我们一同来这里远足！

        大学生自然不能成天关在书斋里，需要到野外来呼吸新鲜的空气；就是我们的小学生，虽然大家都是农村的孩子，日日在田野里活动，但是这种集体的远足，对锻炼我们的意志，对养成亲近大自然的品格，还是有很多好处！而且通过每次远足，我们对人生都会有新的感悟。例如要问世上的什么东西最美？母亲很美，因为母亲是最慈爱的；我家新建的房屋很美，因为它浸透了我的汗水；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很美，因为它是自然创造的奇迹。

        这些都很美，但最美的东西，答案究竟是什么呀？呃，今天我来到这里，看见这一大片金灿灿的菜花田，我意识到世上最美的东西，不仅是人，不仅是人的创造，也不仅是自然。人投身在自然怀抱中，所创造的东西，那才是最美的呀！同学们，这就是我通过今天的远足，所得的收获，所受的启发！”

        学生们听了都笑着鼓掌。也许东工学生都听懂了，也许一碗水的学生只听懂了三分，但是这情景、这气氛，一样是令他们终身难忘的呀！

        后来大家又散开了，有的在观景，有的在照相，有的在捕蝴蝶儿，有的在采好看的野花、树叶儿做标本，有的在追逐玩耍。

        漱玉仍和游慎敏在一起。她笑指着离素女峰不远的一座山峰道：“那里叫笔架山，你看像不像插着的几支笔？”游慎敏点头说像。她又笑道：“中间那支，就是你手中的笔啊！”游慎敏笑道：“不敢当，我看连蔡元培、胡适之这些前辈们，迄今都还没有这种能耐。这样的文化巨人，在目前的中国还很难成长起来呢！”漱玉笑道：“我本来还想说，边上这枝最小的笔，就是我的笔，听你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说这句话了。”

        游慎敏却用认真的口气说道：“温小姐，我看你当教师，有很高的天分呢！这枝最小的笔对于你来说，我只嫌它太轻了。”漱玉笑问：“游校长，你这样夸奖我，你有何根据呢？你是在逗我玩呀？”“我看你的一些教育方法，都有儿童中心的意味，是为了养成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呃，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教育家杜威的名字，他就是儿童中心的倡导者，你们泰西女校的教育，会有他的影响。

        还有，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思想也是提倡个性解放的，所谓‘内图自身之发展，外图贡献于其群’，唯其如此，国家民族才能发展壮大。你照这样做下去，你的学生中，一定会出现了不起的人才的，而且你和你的学生都将名垂青史。”

        漱玉笑着跳了起来，嚷道：“呀，你这样说，是认真在表扬我，还是在讽刺挖苦我呀？”她手捧着孩子们采来做标本的花草和树叶儿，一下都撒在了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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