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转折
艾雪睡到第二天早上,气犹未消,依她的脾气,这天就要一走了之。却因新担任县安办主任的舅舅要来看杨灵,自己突然走了不好交待,只好再忍耐一天。这天上午,她仍勉强让护士又拿绷带把杨灵的头缠起来,躺下输盐水。输完两瓶盐水大门口仍无动静,就没有继续输,但为了装成伤重尚未痊愈,架子、瓶子依然安着。子都、柳石和陈闻道来了,说罗家院子里一切安排妥贴,要接杨灵回去。见他又缠起绷带,还在输液,觉得吃惊。艾雪作了解释,又把八十块钱交给柳石。
陈闻道这回来,精神面貌大变,原来他交了好运。昨天上午他在院子里坐着,五七干校的陆亚明同另一个瘦高个子的人来了,说是来查看受灾的情况,并表示慰问的。这二人柳石后来也看到了,觉得那瘦高个子也有些面熟。他俩对陈闻道的遭遇十分同情,见他神态委靡,三十出头的人已变成个衰老头了。瘦子就说他在省果树研究所有个熟人,正掌权呢,该所在离省城不远的贾县,介绍陈闻道去那里做临时工。他主要还是为了让陈闻道离开目前这个环境,走出去散散心。当即写了介绍信。
陈闻道眼睛马上一亮,脸上僵硬的肌肉也变活泛了,包着嘴笑。——此时大家却未当着杨灵的面说这件事,怕他因陈闻道的离开又受刺激。陈闻道今晚要赶到县上坐明早的汽车,他拉着杨灵的手,虽然依依难舍,还是只坐一小会就走了。艾雪听出了那瘦子是她舅舅,也没吭声。舅舅在武装部工作时,出差在大荒沟五七干校住过几天,凑巧那次也去参观了知青的小麦试验田,所以对陈闻道有好感。
跟着双旋又来了,一来就说:“嘿嘿,明天有好戏看了!”双旋这几天在新台农场耍。
本地区几个知青农场目前都面临撤销,知青插队分配。新台农场却有些例外,这农场知青全是当时的应届毕业生,作风好,□□中固有些散乱,重新抓是抓得起来的。当地生产种粮而言都是些穷山恶水,当然风景就是另一回事了,生产队很贫困,农场撤销在当地插队,知青一千个不愿意!提出条件要安办主任下来解决。而双旋说有好戏看,这样又有何好戏呢?还有另一件,农场这两年也有些跳得很凶的,与大鼻子等相来往。
双旋道:“鹭鸶腿、小刁他们在新台耍,听说安办的新主任名字,鼻子眼睛都是火,定下毒计要整他。他来了,就提出苛刻的要求,等他龟儿说个‘不’字,就给他一顿臭打,反正也不打死他,只打成个老残疾。”大家惊问其故,双旋道:“嘿嘿,大鼻子他们和他有仇!农场建立那阵,县武装部丢了几箱□□,说是小刁他们知哥偷的,偷去炸鱼。龟儿姓张的搞逼供信,整了好多知哥,腿哥的肋巴骨都被打断一匹!腿哥说这回起码要打断姓张的两匹肋巴骨,他才解恨!”双旋说毕就嘿嘿地笑,两眼笑成了豌豆角儿。
艾雪听到此处,就不言不语退了出去。她父母在外省,舅舅舅妈没孩子,她很小就抱给舅舅家。虽然没改口叫爸爸妈妈,但是情同亲生父母。她昨天差点就要把舅舅已获解放,当了安办主任的消息告诉杨灵了,幸好没有。知青内部虽有矛盾,但是毕竟“天下知哥都姓知”,在对外许多事情上的态度爱憎是一致的,刚才双旋说起鹭鸶腿的毒计,子都、柳石竟也在嘻嘻地笑!
她一溜小跑到区政府向县上打电话,想叫舅舅明天千万别亲自来。这是个听筒和话筒分开的电话,老摇不通,坏了。她拖着疲倦的步子走回卫生院。她想只有骑自行车回趟县城,但其间几十里,且大半是山路,天黑后很不安全。她虽然揣着□□,也怕遇到情况孤掌难鸣,没奈何,就打算在卫生院多借辆自行车,叫柳石陪着走一趟。
谁知说出后碰了钉子。子都道:“小艾同志,那个张主任关你什么事?他有民愤,明天就算挨顿打也是活该。哦,你们莫非是亲戚?”艾雪连忙摇头说:“什么亲戚!我只是从小认得他,虽然你们有些知青恨他,但是他过去立过功,而且为人正派。这次给你们小星一队每人多补助的二十块钱,就是他批的,他还说要亲自来慰问杨灵……”双旋打断道:“这有啥子?还不是国家的钱!”柳石笑嘻嘻地说:“哈,我们挨大鼻子整得惨,不如让大鼻子把张主任也整一回,他今后和我们同病相怜,才会更支持我们!”子都也笑了起来,说道:“他即使来慰问,也怀有他的目的,杨灵受他的利用,今后不一定好。”
艾雪忍着气,看一眼杨灵,见他虽然没笑,但是神态冰冷。原来杨灵想到这人要来慰问自己的,自然该去通知他一下,却担心所说的内容会被双旋不小心泄露出去,因此故意显出这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艾雪胸闷得难受,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无耻之徒!她本来还想说介绍陈闻道去贾县的也是这个张主任,也干脆不说了,没必要。她转身走出病房,被冷风一吹,直打哆嗦,鼻子一酸想哭。她感到自己像株在风雨中摇曳的小树,没有大树依偎也没有伙伴围绕,她恨知青!她问自己:你为何到这里来了?你为何与这群自私缺德的人交往?你是活该!我耻笑你!城里那些有地位的人对你献殷勤你连正眼都不瞧,你如今却被这些下贱东西气得哭!我好恨!好了,你现在觉悟了,脑筋正常了,明天赶快走,丢下这伙乌龟王八!哼,我不光要走还要报复,没这样便宜的事!这个杨灵,他一分钱医药费都别想报了!还有陈闻道,他凭一张纸条就交上好运了呀?哼,我叫他们马上交霉运!
子都和柳石因见艾雪离去时一脸的怒容,方意识到艾雪和新主任一定有层特殊关系,话说错了。忙跟过来在她门口喊:“小艾同志!”里面不回答。二人走到窗前,子都说:“小艾同志,对不起呀!我们刚才是说着玩的。走吧,我和柳石都陪你进城去!”艾雪心里暗恨:呸!你这些假惺惺的话说晚了!口头却只说:“算了,我不去了。”
次日清早,艾雪匆匆洗脸梳头,连饭也没吃就跑到镇上,立在北风头的街口等县城方向来的车。跟着杨灵也来了。她将柳眉竖起,气呼呼地问:“喂,你来做啥?”杨灵道:“我出来散步,有事也好帮助你呀。”艾雪掉头不理他,过一会道:“哼,我明白告诉你,要来的这位张主任是我舅舅!你只要不帮倒忙就行!”
大南风刮得飞沙走石,两人并立街头,面向北方,背抵着狂风。艾雪侧脸看见杨灵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摇晃,气消了一点,问:“是子都叫你来的吧?”“怪,他叫我来?”“你没脑壳,子都才有脑壳嘛,你和他打伙用。”“呃,你生昨天的气呀?昨天我故意没说话,双旋又要回东山坪去,我怕他无意中泄露了。我其实也着急,但是我想今天可以一早到街上拦车嘛,我们想得一样。”“哼,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哄了。你当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象个死人!”
站了一会,杨灵道:“这里离街上太近,我们迎着走过去吧。”艾雪道:“随你便,我就在这里。”杨灵道:“那你在这里,我到前边去。”艾雪道:“喂,到底是新台的人要吃你,还是我在这里要吃你呀?”杨灵已经走了两步,只得又退回来站着。又等一阵,果见从北边开来一辆小吉普。艾雪兴奋地说:“哎,来了!”连忙挥手。车开拢刹住,矮墩墩的陆亚明先跳出来。他在车上已认出杨灵,就热情地同杨灵交谈起来。张彦华从另一侧下车,艾雪早已绕过去,拉他到车尾说话。
陆亚明说话时,虽然只面对杨灵一人,也比划着有力的手势,两腮的肉球不停地抖动着。他对一小撮搞□□知青的行径表示愤慨,对杨灵的康复表示欣慰,又意味深长地问杨灵在经历了许多坎坷之后,对走上山下乡这条路后悔不后悔?听杨灵回答不后悔,他竟激动得泪花闪烁,道:“好啊,小伙子,你道出了知识青年的志气!——‘既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你晓得这是谁说的话吗?”杨灵听子都讲过这几句诗,答道:“屈原。”他笑着点头,竟忘了杨灵是重伤初愈的人,用胖乎乎多毛的手抓着杨灵的肩头摇晃。
杨灵便问陆政委为啥来这里。陆亚明笑道:“我和知青有不解之缘。在省城办青训班送你们下乡,现在我也到这里,又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最近我跟安办新上任的张主任一起,到处走走看看,了解知青的现状,我在感情上和道义上仍对大家负有责任嘛!据我看,上山下乡这条路在中国还要长期走下去,我准备给中央有关部门写个关于知青情况的调查报告。”
杨灵说话时一直眯着眼睛,透过阵阵黄沙望着街口,见那里出现了一群人。杨灵道:“你看,这群可能是新台农场的人,我觉得不正常。你们车停在街上,坐船过去,他们要接你们也该在对面河边接,跑到这边不说,还穿过镇子过来,生怕你们不去了。他们中有些人和新上任的这们张主任有矛盾,陆政委,你们要谨防遭算计!”
陆亚明惊讶道:“算计什么?张主任就是专门来调解矛盾的。至于我,我来之前作了了解,新台知青知青基本上都是自愿下乡,不算是由我动员下乡的,因此对我就谈不上有爱憎吧?哈哈!”说完他响亮地笑起来。杨灵对陆亚明并无好感,故也不多劝。透过黄沙,街口的人凭空又消失了。他们是背对沙阵的,站在那里甚至还比较惬意,不过来不说,跑到哪里去了?由于大鼻子和鹭鸶腿形象特殊,他隐约辨认出那群人中有这两个。他一朝被蛇咬,这时竟有些想溜。
这时车尾的低语已变成了高声争执。张主任否认他曾下令捆打知青,说即使有这种情况,所打的也是偷军火的贼。艾雪就不同他纠缠了,只苦劝他马上倒车回去。但是这位瘦瘦的中年汉子坚持要迎着危险上,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怕死不是□□员!”
杨灵走到车后,与这位新安办主任打了个照面,认出在小麦试验田边见过面,他与陈闻道还交谈甚欢,而且他又是艾雪的——不管什么关系,亲戚吧。
一群人猛然从公路右侧的杂树林中走了出来,距离有几十米远,为首正是大鼻子,哈哈大笑:“张主任,祝贺高升!”背后鹭鸶腿叫道:“哪里什么高升,转行!”有个杨灵不认识的喊道:“张主任,开到街上去停吧!我是新台的,那边大家在等!”
张彦华、陆亚明并不笨,自己都悟出了什么,句话不答,就钻进吉普车。张彦华见杨灵还站在旁边,伸手握着他肩头:“你对他们说,叫他们派代表到安办来!”
杨灵推艾雪道:“你也去!”艾雪尚在犹豫,忽被他握住腰往里推送。他猝然如此,使她脸红心跳,失去了抗拒的力气,就坐进去了。待车开动之后,她下意识地一摸腰间,□□不见了!
吉普车发出一阵闷吼,打个转,挟着一道黄尘飞驰而去。这群知青对车后的滚滚尘沙干瞪眼,破口骂了几句。转头看见路边站着的杨灵,过来将他围着。
恐惧感重新向杨灵袭来,他手插入裤兜摸到那件硬东西,觉得镇静了些,抢先招呼:“豹、豹哥!”大鼻子道:“哈,你娃还没死?命长!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杨灵显得怯生生地说:“我、我是来治伤的,我在这里散步,碰到他们的车子。”转脸向着新台知青:“哦,张主任叫你们派代表到安办去调解!”新台知青冷笑:“一定出了啥事情,他突然改了主意,是哪个走漏了风声。”大鼻子继续说他的:“嘿,你小子骨头硬,不怕死,老子佩服!这次扫荡你们队上,我其实不晓得,是他们擅自行动。”他说毕又笑了几声,一大一小两只眼热切地盯着杨灵。
杨灵只得点头道:“豹哥,我晓得你大度,没你的事,我等伤好了回去,你来耍都可以。”鹭鸶腿踱拢跟前,问:“杨灵你说,张彦华为啥改地点?他刚才和你说了些啥子话?你不说,老子这回下你零件!”杨灵道:“我不知道哇。车里除安办的人外,还有个陆政委,是五七干校的,认得我,所以他停车和我说了几句话。”鹭鸶腿抬手煽杨灵一耳光,骂道:“放屁!这车来了突然开回去,车上还有个叫艾雪,他们是一起的,只有你先站在这里,肯定是你走漏了啥子风声!”
众人纷纷嚷道:“这家伙是个探子!”“捶他!捶他!”“放他的血!”瘦狼挥手制止住,问道:“杨灵,你从实说!是不是昨天双旋下山来,对你走漏了消息?”一个叫水牛的就拿匕首戳向杨灵的鼻尖,喝道:“快说!”顿时冒出颗大血珠,一滚,成了条线流到嘴唇上。杨灵偏着头叫道:“豹哥,你咋怀疑双旋?”瘦狼瞪眼道:“双旋没脑筋,是他我也不会怪,我只惩罚你!”
杨灵心想什么也不说脱不了身,便道:“豹哥,腿、腿哥,说实话,我根本不认识张彦华!我只是和陆政委熟,怕他有危险……”说到这里看见那国内吉普车又狂奔而来,却是艾雪怕他有危险,转来接他。有人道:“那个女的是公安局的,有枪!”“张彦华也可能有枪!”
杨灵手插在兜里道:“枪在这里。”突然抽出,向路边一跳,指着这群人吼道:“都闪开!”只见两人,典型的亡命之徒,分左右两边向他袭来,他望空开了一枪把左边的水牛逼停了,再转身向右,伸左手抓住小刁手腕,将他的刀一抬,却不料这小刁继续用力,正刺在他颧骨上,倒不甚深。杨灵对此人本是满腔仇恨的,此刻心中反而漾起一阵快意,举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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