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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鹃鹃的心


淘井的第一天,除掉蛇患之后,接下来便清除井内外的榛莽和杂草,完毕时日已西斜。陈闻道看看天说:“今天就算了吧,明天再来打水。”柳石正干得起劲,说:“嘿,今天打不完,打一半也好嘛!”陈闻道笑道:“蠢才!”小林娃笑着说:“柳娃,今天打一半,你明早晨来看,又是满满的一井水了,等于白打!”柳石笑着一拍脑门道:“嗨,硬是蠢才!”

        次日将井水打干,挖掉淤泥,喷洒消毒药剂。又隔一夜,井水复原了,但是很浑浊。第三天本来要再去把水打干,殊不知昨晚殷克强和冷会计被叫到公社去了,一夜未回,早上无人派工,众社员惶惶不安,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又过了两天,殷克强二人才垂头丧气地回来,已把几年的瞒产私分全部交待了。次日又开始淘井。这井的水面到井口距离有两丈,水面以下也很深,又不像北方水井安有汲水的辘轳之类,打水需用手提。为了加快淘井速度,一人在井下打水,两人在上面提,两个桶儿一上一下,几个人轮换着。提水的人手心都勒出了红印子。井下的人表面上并不费力,只将桶沉入水中即可,但是站的姿势很别扭,而且处境狼狈。井壁溜滑,他将两腿叉开,腰弯得像虾,脚趾嵌入石缝之中,身体重量就由脚趾支撑着,稍有不慎便会落井,呼叫救命。桶儿上上下下,不住地洒水,所戴斗笠只保住了脑袋瓜干燥,其余全身湿透。有的还嫌斗笠碍事,不愿戴,换上来时更像只落汤鸡。

        中午快收工时,单爱鹃来了,将夏梦蝶叫到一边去说话儿。夏梦蝶听了脸皱得像苦瓜。陈闻道见夏梦蝶要哭的样子,就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夏梦蝶不肯就说。陈闻道性子急,仍追着问。单爱鹃对夏梦蝶的态度也感到奇怪,因陈闻道追着问,只得将公社推选参加回城汇报团的事,及几个候选人的名字又说了一遍。柳石也走过来听到了,嘻嘻笑道:“哈,还有杨娃?他病都好了,还躲在屋头看书不出工,真有运气!”却见陈闻道阴着脸,夏梦蝶连眼圈都红了,方才醒悟,便叫道:“鹃鹃,你是知青干事,反映一下嘛,我们组上推选陈哥!”陈闻道喝他道:“少瞎说!”自己就走开了。单爱鹃瞟了一眼夏梦蝶说:“咦,是这样?没听你说过?”夏梦蝶说:“我哪想到会这样快?你前次说是六月中旬,现在才四月。而且我担心他的条件还不够,花两个月的时间好争取嘛!”单爱鹃说:“你迂!六月中旬是汇报团出发的时间,代表选出来,填表、写材料,一层一层的批,得花多少时间哪?而且、而且就算没有推杨灵,我们大队要推陈闻道也困难。”柳石大声道:“做啥?还是要抓人家过去的辫子?”单爱鹃说:“你好怪,朝着我凶?关我屁事!”夏梦蝶忙说:“你去做活路吧!”单爱鹃低声对夏梦蝶道:“推他,首先工作组老李、小李就通不过。”这话被柳石听见了,咬牙骂了一句。这里夏梦蝶道:“他光和老李有矛盾,你咋扯到小李?”单爱鹃道:“咦哟,你是在装,还是真的蒙在鼓里呀?听说小李是陈闻道的情敌,我正想问你呢!”夏梦蝶脸飞红,说:“没这回事!”单爱鹃头一歪说:“你只能说我专一,没这回事,他们如何我不晓得!”说毕瞅着她笑。

        陈闻道正兴冲冲地淘井,要打响公社灭螺战役的第一炮,听这消息之后变得蔫塌塌的。小李在井下打水,朝上喊:“完啦,最后一桶!”柳石将这桶水只提上一半,故意失手,叫声:“哎呀!”桶掉下去砸在小李斗笠上,小李扑在井底。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救上来,他昏沉沉的,头上渗血,细声细气说:“不要紧。”便由人搀着他回去。这里夏梦蝶生气地责问柳石:“哼,你是故意的,你为啥整人家?”柳石说:“惩罚惩罚他!”“你太过分了。打死人咋办?”“没打死呀!”“你呀,尽干蠢事、坏事!”柳石跳了起来:“啥子,我尽干坏事?我做的好人好事,大队公社都表扬了,你不承认哪?哼,那家伙专门和陈哥作对,你还卫护他呀?”单爱鹃打断说:“好啦,别说了!柳娃,你现在起码也该去看看,人好些没有,道个歉。”柳石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样儿:“我道不来歉。哪个心疼,哪个就去看他嘛!”朝夏梦蝶做个怪相。夏梦蝶气得声音打抖:“你!……”

        陈闻道在井边收拾东西,对这边的谈话竟听懂了几分。走过来说:“柳娃,你鬼闹啥子?回去!”把井索和一只水桶交给他提回去。又脸色阴沉地对夏梦蝶和单爱鹃说:“柳娃教训他,活该!”去拿夏梦蝶手上的瓜瓢。夏梦蝶把肩头一扭,车过脸去,忍了许久的泪珠一下滚出眼眶。陈闻道手足无措的站着。单爱鹃懊悔地说:“都怪我,我不该跑来说这个。我其实……唉,梦蝶姐,我想说的话还没对你说呐,谁知就闹出了这件事。”夏梦蝶说:“有啥话?你说呀!”就拭去眼泪,挽着她胳膊,两人边走边低声说话。陈闻道也只好跟在后边慢吞吞地挪着小步子,到有岔路的地方就绕道大步地先走了。

        单爱鹃问夏梦蝶:“是不是杨灵对艾雪说了,请她帮忙推陈闻道?”夏梦蝶说:“嗯,你怎么知道?”单爱鹃说:“哼,怪他这件事不先对我说,也怪你!艾雪找我,商量推陈闻道参加汇报团,我就猜艾雪自己对陈闻道不会有丝毫热情,一定是杨灵托她,只有杨灵对她说话才灵。艾雪那副傲劲,对人从来不先笑,可是那天在河坝她表扬杨灵,杨灵冷冰冰的,她笑得像朵花!”夏梦蝶打断说:“呀,想不到你还吃她的醋,怎么可能嘛!”“怎么不可能?那像小李和你……”夏梦蝶跺脚道:“鹃鹃,你再乱说我生气了!”单爱鹃说:“说了说了,你生气呀!”笑着,伸手去挠她的痒,夏梦蝶躲不过来,忙说:“哎,那个杨灵是唐僧哪,遇到的妖精,你也爱,我也爱!”这一招果然灵,单爱鹃不疯了,牙齿狠劲咬着嘴皮。夏梦蝶忙又问:“你说她找你商量推陈闻道,后来呢?”“我想试探她,就说,呀,推陈闻道,老李和小李肯定要反对,不如推杨灵吧。她后来就不坚持了,说随便。——唉,真对不起,我不晓得这是你们全组的意见。不过现在还有办法。”“咦,还有啥办法?”

        单爱鹃不答,问夏梦蝶去不去看看小李,她陪她去。夏梦蝶说:“刚才和柳石吵了,换个时间吧。”到了分路的地方,单爱鹃便要回二队。夏梦蝶说:“唉,急死人了,你说话嘛!”单爱鹃道:“办法嘛,就是你叫他自己来找我!哼!”说毕就往回二队的路上小跑。夏梦蝶忙上去扯住她,陪笑说:“鹃鹃,他病了,怎么可能去找你?干脆,我陪你去看他吧!”单爱鹃忸怩了一阵,终于和夏梦蝶一同回罗家院子,上了楼。

        杨灵和陈闻道在书房坐着看书。夏梦蝶在女生房间这边叫:“杨娃!”陈闻道说:“快去!”杨灵便过来,看了单爱鹃一眼。单爱鹃只得先开口说:“噢,那边风大,你病刚在好,当心吹凉了又生病!”杨灵刚听陈闻道讲了单爱鹃带来的消息,而且晓得现在单爱鹃说话可能比艾雪还管用,便点头回答“哦,哦”,还顶不自然地笑了笑。夏梦蝶说:“人家鹃鹃来,有话同你说呢,是关于汇报团的事,你进来呀!”

        女生房间洋溢着温馨的气氛。素净的墙纸,雪白的蚊帐,反射着明媚的春光。小桌上的玻璃瓶子插着花,床单、被面和枕巾上都印看花、绣着花。一阵风吹来,柳叶儿在窗口涌动,更有几枝柳条探进窗户,把春色送入闺房里来了。杨灵无端觉得不自在,耳根发热,他晓得这是脸红的前奏,连忙走到窗口去透凉风。

        夏梦蝶说:“杨娃,参加汇报团的代表名单有你!”杨灵道:“怪,我反正不去!”“鹃鹃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情。杨娃——”夏梦蝶停一下,扑哧一笑,说:“你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前年刚来,我看你比陈闻道矮半个头,现在快和他一样高了。鹃鹃已经改口,不叫杨娃了,叫你的名字,我也该改口了。杨灵,鹃鹃现在等于是公社的大秘书,你有什么话对鹃鹃说吧!”她又朝单爱鹃笑咪咪地说:“你两个自己说吧,我帮秀秀做饭去了。”推着杨灵让他坐下,和单爱鹃面对着面,就出去了。她出门之后始觉心口闷,眼圈湿湿的,便掏出手绢儿揩眼睛。

        杨灵说:“鹃、鹃鹃,我不当代表,也不够格,我们要推荐陈哥。”姑娘听叫她“鹃鹃”,心头一热,旋又产生一种委屈感,脸上的笑容淡了,声音酸酸地说:“哼,你也有请我帮忙的时候啊?要论文化水平,陈闻道比谁都高,对人也是有说有笑的,挺和气,并且肯帮助人,不像你,冷冰冰的,学生的架子比老师还大……”

        她原只想稍微数落他几句,不料就说认真了,没说够还要继续往下说,眼里竟有了泪光。杨灵耳根阵阵发烧,晓得她在说碾米的事,赶快说:“哦,对不起,以、以后我改。”一个改字又把姑娘逗笑了,问:“你真的改?”“真、真的……”杨灵脸红得厉害。此时再聪明的姑娘也会犯傻,而把他疙疙瘩瘩的承诺当作由衷之言。单爱鹃笑道:“刚才我乱说了几句,别生气啊!”她见杨灵一直看着她的脚,不由也瞅着脚上:光裸、秀气的脚脖子,没有穿袜,配着双小巧的白塑料凉鞋。因杨灵看得目不转睛,促使她周身血液都往脚上流,连脚趾都是热烘烘的。焉知杨灵所见的只是一片空白。

        姑娘甜蜜地问:“嘿,你猜看,候选人名单上为啥会有你?”杨灵本要说可能是艾雪提的,却又揣摸她说话的口气,便机灵地说:“是你提的我?”姑娘点点头,充满深情地说:“这件事,上月通知刚下来我就知道了。武装部孙部长当时就半开玩笑的说:‘大明这个代表嘛,当然就是鹃鹃喽!’罗队长听了笑着点头。当时我表面没说啥,其实一颗心兴奋得咚咚跳。这一个月来我有好几个晚上,梦见回省城了,和爸妈在一起。咦,我并不是追求政治上的荣誉,图虚名,想以后当干部,调走,我是想回家。下乡快两年,我一次家没有回!今年春节,你们和我们组上子都、双旋、苗天菊都回去了,我一个女生反而没回家。妈妈一封信接一封信来问我,怀疑我是不是在农村耍了朋友,真是又气人又笑人!本来去年打完谷子后,就要回去,又想等到今年春节,等大哥大嫂也从外地回来了,好全家团圆。哪晓得四清就开始了,工作队又偏要我当这个干事,春节那段时间正忙,哪里走得脱?而且我也想,只要公社还剩一个知青没走,我这个干事也不能走嘛。唉,杨灵,我好想回家!我想,能参加汇报团回城,汇报活动完了,就请假回家住十天半月,真是个好机会呀!可是、可是我——噢,那天公社四清工作队开会,定了几个候选人,本来没有你,我后来去找了罗队长……”

        她停下问:“你猜我对他怎么说?”“加一个候选人……给我?”“不是加,我们一个大队不能有两个候选名额。而且也不是候选人,候选只是个过场,代表其实都定了……是我。”“那就把你的……让给我?”“嗯!”姑娘使劲点一下头,注意观察他的表情。杨灵由于多少有点感动,又由于对她的爱情流露十分敏感,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褪。他清癯、白净的脸像抹了层胭脂,虽然带点女气,但是同样令姑娘、哪怕是崇拜硬汉的姑娘见之中意、入迷。

        单爱鹃满意他这表情,心想这就够了啊,他已经不再是一具木偶,已经明白我的情愫、我的内心了。她激动地说:“咦,你咋说让嘛,本身你的条件就比我强!你有几样突出的事迹,舍己救人,科学种田,消灭血吸虫病,我呢,其实主要就是给四清工作队跑腿、当秘书。况且我觉得你参加汇报团,比我有意义得多。我参加只为了去探亲,你参加对你们组搞科学实验,将来的前途,都有意义!就是从宣传的角度说,也该你去嘛!噢,我只托你一件事,请你抽空到我家去,代我问候爸妈,把我准备带回去的东西,有几斤花椒,一包核桃,一包皂角,替我带回去,好不好呀?”

        杨灵遂抬头用坚定的语气说:“对、对不起——我说了嘛,请你帮忙推荐陈哥!”单爱鹃一愣,沉默许久才说:“我理解你们的意思,是为了组上的前途。只要你当了先进,结果是一样嘛!”“不一样,陈哥是头嘛,我算啥!”单爱鹃叹口气说:“那好吧。要推他不容易,你既然坚持,我只有试试看了。”

        杨灵回书房,才觉得背心是湿的。被风一吹,果然又着了凉,又睡了两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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