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跑的代价
孙猴和靳老五被押往l县看守所,判劳教一年。其他人本来宣布“遣返回生产队务农”,才回公社决定就变了,社长黄兴虎宣布对六指、笑娃、狗娃子、小和尚、永昌、火眼和小宝“监督劳动两个月”。连豆腐也差点挨整,说此事是他在青纱帐策划的,逃跑人员在他的了望棚中几次开黑会。然而对逃跑人员一个一个反复问,都说在了望棚中“开会”只有一次,而且豆腐在会上不仅没有策划逃跑,反而劝大家不要跑,才罢了。对他的结论是知情不报,在可处理可不处理之列,最后从的宽。不用说,豆腐知青干事填的表也就石沉大海。
逃跑者集中在瓦窑做瓦。黄兴虎趁机把笑虎、花枪等“道德败坏”、“偷摸盗窃”的知青也弄来了,共十五人,相当于劳改犯。
笑虎那天半夜醒来,鸡都叫二遍了,发觉靳老五已走,极为懊恼。看钟已经5点,正是村里赶县城的人出门的时候,另外还有拾鸡枞(一种蘑菇)的、放夜水的,他这样高的个子,又不可能蹲着走,太容易撞上了,放弃了追的念头。睁眼到天亮,一直想今后哪天回省城了去找他们,太不够朋友,尤其要找到靳老五,啐他一口。但是隔了一天,就听到跑的人全部被捉的消息,搞得他一忽儿闷闷不乐,一忽儿又觉有趣,独自打抿笑。出工在地里背苞谷厢,(就是用锄头把苞谷苗直行两边的土挖起来堆在根部。)歇气时农民见他偷着笑,还以为是因为他今天背厢比有些女工背得快。背苞谷厢几乎是笑虎唯一的长项,他腿长,骑在苞谷秆上使锄头很方便。
笑虎正在庆幸,大队书记和民兵排长来了,叫他快回去收拾盥洗用具,然后去公社。笑虎听了面白如纸,怀疑因为自己说了要逃跑,被出卖了。押到瓦窑后,他对众人大发雷霆。众人也不知是否有人出卖他,不好解释。直到黄兴虎来训话,方知抓他来是过去《笑林广记》一案的继续。靳老五枕头下长期压着本《笑林广记》,是本古代笑话集,内有“黄段子”。靳老五自己看而已,笑虎拿去看后,或雨天无事,或晚上点着油灯,讲给组上几个女生听。女生每次要听,每次听得半羞半恼的,又骂他。如此者三,他终于被告到公社。那次黄兴虎把他叫去狠狠训了一顿——还以为这样就算了。
十五人分成和泥的和做瓦的两组。瓦窑和泥本来用牛踩,要将泥巴和水踩烂、踩得软软的才好做瓦。此事牛做都比犁田耙地费力得多,牛犁田慢慢悠悠走,不歇气可以犁一个小时,踩泥巴几分钟就累得喘气,再要它踩就趴下耍起赖来了。瓦窑这时故意把牛牵到一边去吃草歇卧,叫劳改犯踩。火眼、花枪、狗娃子等下地劳动都有气无力,这里吃的又是菜稀饭,稀泥好扯脚呀,才开始踩就踩不动了。如何停得?拼命也要继续踩。踩两分钟就大汗淋漓,窜窜跌跌,周身糊起烂泥巴,脚拔不起来,再踩就要跪到烂泥中去了,脸都要埋进去了。喘息之际,坎上监督的民兵把鞭子一扬,只好又鼓起生命最后的力气。这回花枪突然像腰杆断了一样,趴下去了。“起来!”“狗日的起不起来?”民兵吼着,甩响牛鞭子。花枪脸被泥巴扯住了,抬起来一张泥脸壳。他“呸——呸”吐了几口泥,沙哑着吼:“老子踩……踩不动了——哎哟!”吼着背上就挨一鞭子。趁机站着喘息的火眼、小和尚等吓得赶快踩。“哎哟!”花枪又挨一鞭,但他还是赖着不踩,光叫唤。直到连抽几鞭,一鞭比一鞭抽得重,鞭子上滴着血,他才叫道:“老子洗脸!”“你龟儿去洗!”他哼哼唧唧爬上泥坑,到水沟洗了脸,走回鼓着牛一样血红的眼睛,喘息着吼:“牛都……舍不得……拿鞭子抽,还是人!”吼是吼,民兵鞭子一举,他赶紧又下泥坑去了。
做瓦的规定累死都完不成的数量,几乎每天做到天黑都要晒着月亮跪瓦碴。出了废品也跪瓦碴,这是晒着太阳跪。笑虎、永昌等跪得双膝溃烂,擦紫药水,还没来得及结疤,又跪烂了。笑虎跪着对六指苦笑:“咳咳,记不记得,下乡之前就宣传了的,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
当地男的洗澡就是借捉鱼时在水渠或河边搓几把。瓦窑怕劳改犯逃跑,不准下水沟洗澡,身上污垢手一搓起索索,头发也结成索索。木桶的菜稀饭清如水、明如镜、热气腾腾,劳改犯舀饭时,耳朵上、头发上的虱子遭蒸气一熏,纷纷掉进饭桶。大家哪里管,内心深处还想舀起两个呢,当打牙祭!
瓦窑民兵都是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也都有点外强中干,怕知青会报复,把一切责任推给黄兴虎。知青挨鞭子的、跪瓦碴的、饿肚皮的若是哀求,均厉声回答:“这是黄社长规定的!”甫田社长黄兴虎约四十岁,高中毕业,当然算得上知识分子。他去年还在县上工作,下放当社长一说是到基层考察,一说是犯了男女方面的错误。黄兴虎不光在农民面前拿架子,在知青面前也架子十足。但他对知妹总是和颜悦色的,见了梳长辫子的知妹,“你头发长得多好啊!”当众就敢上前把长辫子拿在手里看。这知妹若有姿色,他总要多说几句话,说着话眼珠子就从知妹脸上滚到胸部。但他也并非全无是处。甫田一百多知青中有个大学生,他来了才半个月,就下金银河游泳淹死了。同时去游的有数人,他最大,也是水性最好的,下水前他还教大家先活动身体,叮嘱要小心,真是俗话说的“河里淹死会水人”!黄兴虎对此猩猩相惜,虽然他是在大学犯错误被开除学籍下的乡,还是给他开了个小规模追悼会,并专门发通知给几个渡口的船老板,说要注意知青的安全。
这次他到瓦窑视察,女儿珍珍也来了,跟在后面一蹦一跳的,根本不晓得这里在对知哥进行改造。黄兴虎可能觉得让女儿看见这些跪在瓦碴上烤太阳的知青不太好吧,老远挥挥手,民兵会意就让跪的知青起来了。农村姑娘对知哥都有种难言的情绪,有种爱慕,十一二岁的珍珍也不例外。小和尚□□着上身做瓦,精瘦但又有点肌肉。他本来皮肤白,暴晒之下成了紫红,然后皮肤一块块掉下,成了花皮肤——黑的、紫的、白的,红的。珍珍经过瞟一眼他胸前,没见过觉得好玩,跑拢去说:“嘿,你胸口!”小和尚很久没听见这样活泼可爱的声音了,眼睛一下笑成了豌豆角。珍珍伸手指在他胸口摸一下,小和尚像触了电,喃喃道:“珍珍!”两人目光碰出了火花。这时黄兴虎咳声嗽,珍珍就急急忙忙走开了。小小火花竟在小和尚胸中燃烧一会,使他感到些许温暖。心想她会不会向黄兴虎说几句好话呀?白想了。小姑娘再次经过低着头。小和尚还想碰燃火花,故意把稀泥溅一点在她身上。这回珍珍只把他瞟了一眼,撅着小嘴,低头赶快走过去。小和尚再笨也猜得到珍珍挨了她爹的骂,对黄兴虎的恨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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