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儿与少年

第一章花儿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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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百里金银河的水来自笔架山和金银滩，曲折而进，形成大致北南向宽窄不一的坝子和河谷地带。河为卵石细沙河床，河之一侧或两侧多见两三级的台地，第一级常被水淹，长的都是芦苇和当地叫“毛蜡”的植物，后者可收割来做燃料。其后高出几米、十几米，宽达几里的台地和浅坡，便开辟为农田，农田中是一个个的村庄。这里汉人外还有少许傈僳族人。再往后就是高山峻岭了，住的是彝胞，比较苦寒。

        封岳插队的地点叫白鹭洲，住家靠近渡口。渡口也者就是岸上有道包谷秆编成的挡风墙，岸下泊着条木船，这一带枯水季的水也较深，需要摆渡。对岸是茫茫的鹅卵石滩。封岳和杨灵在河上游x县的同一公社经常往来。白驹插队的公社在下游h县，距离甚远，步行要一两天，游侠白驹偶尔才到他这里来。

        白驹农忙也就是栽秧打谷时在生产队挣两三个月工分，够分粮、油、柴禾等不找补了，其余时间就不知去向。找补是指知青（也有少数社员家庭）一年做的工分在结算时不够生产队分配给你的东西所值，要补钱给生产队。有次他来到子都这里，不知怎么说起练习武功的事，来了兴致，在堂屋中央原地向上扯了个倒踢，两只脚掌蹬到中梁，震得梁尘踊跃，屋顶乱响。子都惊叹不已，便说你不妨去会会蒋萍。

        白驹问哪个蒋萍，子都说你还记得下乡前跳独舞的那个女生吧？记得呀！就是她啊！

        蒋萍在知青下乡前的欢送会上跳了个独舞：毡房里挂起了毛主席的像，好像主席来到了毡房。那时并无再三谢幕和加演的先例，但全场的吼声迫使主持者请她再跳了一段。她下乡到盐井。跳舞名动天下的蒋萍，知青中哪个不晓，白驹竟问蒋萍是哪个！子都先还以为他在装，再一想，听说白驹不近女色，看来是真的。他组上有个叫阿娇的知妹十分漂亮，也似未吸引住他。就讲了蒋萍何许人。白驹听了便问你说会一会，意思肯定是比一比，究竟是比武还是比跳舞？子都笑道：她绰号十三妹，你说比什么？就是听说她除了跳舞还会武功！

        子都观察他通常藐视一切的脸上，听说十三妹这个绰号后，有点冻土抽芽的景象。子都道：如何？要去我们就一路。子都说的一路，是他应朋友之邀要去一个叫阿七沟的地方，经由那里去蒋萍所在的盐田，路稍微绕一点，但中途可在阿七沟歇脚。

        蒋萍落户在盐井乡。这里不少生产队以生产盐为副业。在那个以粮为纲的时代，农村除了种粮之外的所有生产劳动都叫副业。有段时期把几乎所有副业都被砍了，盐没能砍掉。这儿盐的卤水有从石缝中天然流出的，有从深井汲取的。制盐从古代起就采用火熬，最早用日晒。盐井乡蒋萍落户的队是用最早传下来的日晒的方式，很环保（这从今天眼光看），不砍伐树当柴烧。蒋萍舞跳得这么好，干部社员哪舍得让她干力气活，就派她专职看盐田。当时阶级斗争弦绷得很紧，看盐田者也就是在一块块盐田巡视，警惕坏分子在盐田里下毒。干部社员一开始觉得这只是个笑话，是自古以来都未发生过的事情，但笑话从上面传下来，便只能认真对待。也好，不然干部还真不好派她的工，做什么都怕折了她的腰。

        蒋萍组上女生简殷殷会吹笛和箫，顾薇薇会拉京胡和二胡。蒋萍上班几乎除了练功就是跳舞，在盐田埂上跳给上下工路过的社员看，跳给赶场路过的社员看。她并在村里和乡上开各种会之前跳舞，社员结婚和建房架梁只要有请她就去跳舞，当然也在知青聚会时跳舞。盐田和周围知青经常挤爆她们的小屋。

        她除跳各种民族舞外还能跳芭蕾，而且能即兴创作。

        有天，她正在盐田埂上练功，忽飞来一只白鹤，这是只雄鹤，不知何因，将她当成雌鹤了吧，与她并肩而立。她掩藏着惊喜以足尖立着一动不动。雄鹤转向于她，耸翅跳了几下，旋即昂头引颈，嘴尖指向苍穹，发出嘹亮的鸣声，鸣声时而急促如珠串——呵、呵、呵，时而一韵悠长直上九霄。蒋萍情不自禁依旧足尖而立，两手如翅舒开，翘起优雅的兰花指，也引吭以学鹤鸣呵——呵，她发声虽然动听，又岂能与鹤鸣相颉颃。这时，鹤却将嘴尖指向于她，微张着，喉咙里咯咯有声。她遂学着将双唇嘬起，一下便打起唿哨来了。

        她从此便喜好打唿哨了。这样日复一日，因与鹤鸣声相应和，她的唿哨声越来越嘹亮了，不像鹤鸣之声直线上闻于天，而是起起伏伏，声调不断升高，这样能传遍一座座山头，直到听不到了，声音也并没有消失，而是还在人们大脑里搅弄和在耳边窃窃私语。

        这日鹤又来了，单足而立把她望着，一俟她起舞，便与她对舞起来。鹤项之屈曲伸缩，鹤翅之舒展飘洒，鹤足之劲健瘦俏，鹤身之如雪如月，加鹤喙之锐巧如剑，皆舞之利器。其舞姿也，乃或伸颈抬头，曲膝亮翅，弯腰鞠躬，扇翅跳跃，耸翅踢踏。它甚或叼石子小枝以抛起，引你不得不抛起眼球和眼神。而其衔接递进，伸缩舒展，眼前真是如梦如幻。蒋萍面对这对手，不禁喜泪涟涟。一边仿效它，一边与它配合，当鹤跃起数尺蓬翅落下时，她便在下舒“翅”曲颈以望之。又当鹤跃起时，她乃敛“翅”以探其怀。且又以“翅”相拥，以足相探，时她已有成鹤的感觉，知遇到老师了。而当她伸出己之秀项与鹤颈相交时，那甜甜柔柔毛毛肉肉的感觉，她便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变成鹤了，一只雌鹤。她真是遇到爱人了！

        后盐田或有多只白鹤飞来，每逢这时人们只能偷偷看，一露面则冲天而起，化做了蓝天上的朵朵白云。人遂称这些白鹤为鹤仙。

        这天是个祥瑞之日，有成群白鹤来仪，人们能看见各块盐田倒影中有成百上千个蒋萍和白鹤在舞蹈，创下了舞蹈史上的奇观。而且观看的人也有成百上千，这么多人潜伏在四周引颈观看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也创下了观舞史上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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