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妖
妖气逐渐消散，四周陷入一片昏暗。
锁链时不时发出些异响。
“谢、谢兄，等一下……”
“怎么？”
“你能不能别——”
“别什么？”
“……”
景时尝试挣脱手腕，挣不开，迫不得已张口：“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你看不清，这样不行的。”
“没关系，我看得清。”谢玄说。
“可是我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插对地方……”
“放心，我很快。”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快。
景时想往后躲，但又觉得这样太丢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但是这个地方也太、太黑了……万一你不小心捅穿怎么办？”
“我不会捅穿。”谢玄按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提剑，“你不躲，我就不会失手。”
景时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寒剑，心想你对自己的剑术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吧。
两人正蹲在一块碎石边上。景时将手放在高处，谢玄则单手稳稳压着他，神情冷静得像是面对着砧板，虽然他并没有要伤害谁的意思。
“你要小心一点啊，别捅到我的手。”景时嘱咐。
谢玄说了声好。
传说中“妖域之主”的锁链怎么看都无法用一般方法解开，仅凭暴力拆解可能会适得其反，也只有谢玄才会将“以剑断锁”的主意付诸实践。
可眼下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了。
景时别过脸去，竭力保持心态平和。而谢玄高抬手中剑，对准锁链的缝隙狠狠插下。
剑的末端刺入石头，清鸣声震荡开来。
金属表面产生摩擦，锁链被激起热意，与剑上的灵力相互反冲。
周围所有链扣都在颤。
景时因为有自己和谢玄灵力的双重保护，所以根本感觉不到疼，反倒是那一圈圈的金属，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迅速变红发热。
谢玄见状立刻拔出剑来：“它在吸收灵力。”
原本剑中的灵气，除了被反震出去的，剩下凡是能够碰到链块的都被吞食得一干二净。
难道给它多少，它就能吸收多少吗？
谢玄似乎也和景时想到一起了，他重新把手覆盖在上面，掌心汇聚出更多的温光。
期间还很会看脸色地问了句疼么。
景时摇摇头，想，还挺暖和的。
如果冬天有这么一个暖宝宝在怀里，根本不用担心会冷，就是沉了点。
而在得到更多灵力后，锁链本身也发生了变化。
它开始逐渐缩小缩短，扣环之间的缝隙全部被其他链块填充，原本拖地的末端甚至到了悬空的程度。
就像是蜷缩的小蛇。
源源不断涌入的灵气变成了养分，锁链则是弯曲迤逦的藤蛇，它在干净清澈的温养中不断充实，重量却慢慢减轻了。
“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景时拄着下巴思考人生。
谢玄还按着他的手臂，视线却突然停滞。
“景兄。”
景时抬头：“嗯？”
谢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困惑且犹豫：“你右眼……好像变大了。”
景时：“？”
“左眼也是，鼻子和嘴巴也变了。”谢玄蹙眉，“你的脸为什么会有重影？”
“……”
危！
景时立刻起身后退，用手捂住自己半边脸。
怪不得，怪不得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就是脸不对啊！
之前的疼痛是预兆，那现在艰难维持的脸型就是警告——易容丹的时限已经近在咫尺了。
景时深吸一口气，心里想这么黑的情况下谢玄都能够看清自己的容貌，如果等下出去，外面有了光，岂不会完蛋。
“我、我可能有点过敏。”他迅速排编，“实在没脸见人，还请谢兄离我远一点。”
“过敏？”
谢玄显然不明白这新奇的词汇是何种含义。
“就是遇到一些东西会发热浮肿。”景时道，“可能是链子里特殊的妖力所致，方才那人不是说，这些锁链是用他们的妖骨制成的么。”
而谢玄只注意了发热浮肿几个字，不禁疑惑：“所以，铁链有毒？”
“……可以这么理解。”说完景时又立刻改口，“啊不，就是你说的，中毒。”
他不知道谢玄的药理知识储备如何，因为原书根本就没说过，因此他只能胡乱扯谎，希望能够不被怀疑。
等了一会，谢玄看他仍以袖遮面，便平和道：“景兄把手放下吧，我不在意这些。”
你确实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行。
景时没敢说话，因为他在偷偷摸怀里的丹药瓶。
见他不为所动，谢玄又开口：“既然中毒，那就要抓紧治疗，景兄可带着什么药？”
“我带了解毒剂。”
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咬着什么东西。
话虽如此，对方的手却还是没有放下来。
谢玄想了想，道：“景兄若觉得耻于见人，不必挡着，我可以回避。”
说着，他配合地侧过身体，目光转向远处：“既然你对这锁链……过敏，那就更要尽快把它取下。否则光凭药物，不可能根除。”
察觉到药力逐渐融化，景时把体内涌动的灵力压下去。
他的五官开始重新变化，眼睛被拉得微长，鼻梁也向上隆起，看着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型面部手术。
再抬头时，容貌已经恢复了方才的样子。
景时把手放下来：“谢兄说的是，所以我们离开这吧，这的妖气味道太——”
难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外面就传来了惨叫声。
“救命！救命啊仙君！”
郁福舟在远处嚎得惊天地泣鬼神：
“有没有人在啊！这是哪啊！怎么全是妖怪啊！”
景时想说哪里有妖怪，紧接着就闻到了比方才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妖气。
廊外不知何时出了月亮，颜色鲜红，照得池中尽是血色。他们所在的知春馆全部被笼罩其中，像是被布下了天罗地网。
瑟瑟回荡的风里有铜铃在响。
远处街道上妖气聚集滚动，汹涌像似浪潮。有花花绿绿的妖影逐渐浮现在视野里，它们剥开鬼火，逆行而过，手中薄雾推攘着笼灯，留下连绵不绝的轨迹。
沙漠里夜晚温度很低，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但是看着那些穿行流淌的妖魔，仿佛周围都被晕上了灼意，感官与妖怪的气息纠缠不休。
原来妖鬼横行的盛况真的存在。
只不过不是在夜晚的燕回城，而是在燕回另一面——人妖的交结之间。
景时想冲出去一探究竟，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但谢玄其实并没有碰到他的皮肤，因为他手上还缠着铁链。那些清脆的金属块晃晃悠悠地，抖落出与某人身上相似的冰冷来。
谢玄的下颌线绷紧，呼吸不由自主地放浅了。他低下头，看着身旁的这个人，在那双漂亮微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与茫然。
“……谢兄？”
景时不解地望向他。
为什么突然抓我？
外面有妖魔鬼怪肯定要出去看啊，难道还要在这里等它们全进来吗？
但他没有等来回应。
谢玄放低手臂，却没松开，他张了张嘴，话语难以说出口。鼻息间，妖气撩拨出淡淡的香甜。
眼前人的脸，与画像上别无二致。
从侧面看是脸庞和鼻尖，正面看则露出了额发下昳丽招人的眉眼。
或许是月光的原因，这人的眼睛比画上的还要亮，眨眼时，睫毛簌簌抖动，底下像是盛着池水，倒映着满满一个自己。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发呆？”
景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你不会是也过敏吧？”
锁链在指尖磨蹭两下，带来细微的痒。谢玄觉得喉咙仿佛被捏紧了，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画中人由静到动，如同活过来的幻像，他无法避免地，手中的力度又跟着加重了几分。
景时忍不住蹙眉。
他听见楼外郁福舟的哭嚎，闻见四周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他仰起头看着对方，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突然对着自己出神。
但殊不知就是这样困惑的表情，为他整个人都填上生动鲜活的色彩。
于是谢玄再一次意识到，手中的人不是冷冰冰的死物，也不是晕染涂抹的画卷，他是会动、会抬头回望自己的人。
“你、你的脸……”
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和急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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