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地妖
谢玄的瞳孔是浅色的，平时说话或者发呆总是漫无焦点，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深处却像燃着光，清凌凌的，透出鲜活的光泽来。
原来这个人，也会有这样饱满的情绪啊。
被如此灼烈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景时自认无辜，心里总会七上八下。
于是他发出了叩击灵魂的直男三连问：
又怎么了吗？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外边铜鼓声震天，铃铛沿着街道止不住地响，城楼上方隐约夹杂着雷鸣。
景时回过神：“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年？”
他把脸听成了年。
但这不能怪景时不懂得抓重点的耳朵，外面杂音那么多，雷声又那么大，无论谁在这时候都没办法仔细听人说话的。
谢玄沉默半晌，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就是这样一个略带深意的举动，让景时觉得大不妙。
谢玄肯定有点奇怪，不，是非常奇怪。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对方顶着一张时刻情绪淡漠的脸，光从表情来看，根本看不出来这人的想法。
“谢兄，你——”
头顶猛然间又是一声惊天大雷，打乱了他的话头。
地面不断震动，风吹得灯笼晃出乱影，远处连天的房屋似乎都被浓雾吞噬了。
屋外传来郁福舟锲而不舍的嚎叫：
“仙君！仙君！你们在哪儿啊，救命啊！”
来不及耽搁，景时立刻向外走。
楼外天空阴沉沉的，翻滚着浊浪。雷光撕裂夜幕，露出的轨迹仿佛深邃又尖锐的伤口。
妖气已经浓郁到不得不用灵力来阻隔的地步，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动，修士的身体很容易受到影响。
景时冲到院外，远远的就看见郁福舟抱着那个黑衣少年正胡乱挥舞着树棍。
他们周围全是初化形的雾妖，妖怪们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四肢都混在雾里看不清楚，只知道一只的手连着另一只的肩膀，聚集着像是涌动的浪头。
郁福舟的树棍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反而还吸引了更多的雾妖向他所在的方向聚拢。
景时展开折扇，抬手一挥。
灵力如清风拂过，转瞬间就将浓雾驱散开来。
连续不断的哀嚎声响起，雾妖接二连三地被打散，隐藏在黑雾中的鬼影被全部消失殆尽。
已然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郁福舟发现身体不再僵硬，终于得以喘息。
但他始终闭着眼，在听见景时的声音时才敢转头：
“仙君！是你们来了吗！？”
“都没受伤吧……你眼睛怎么了？”景时察觉出了异样。
郁福舟忍不住揉眼睛：“是不太舒服。”
景时俯身查看他的双目：“怎么一直闭着？是被妖气污染了？”
眼皮刚被人用手指掀开一点，郁福舟立刻痛得大叫：“别别别！我太疼了！”
可怜的家伙眼睛里像是充血般，全是血丝，眼球也显露出狰狞的红色来。出于妖雾的作用，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因此勉强听声辩位。
“从刚才开始一睁眼就疼得要死，而且什么都看不见……我不会瞎了吧！？”郁福舟呜咽着一把抱住景时的大腿，“仙君！救我啊！我不要当瞎子，我还那么年轻！”
没什么灵力的修士自然无法抵御妖气，特别是在这群妖环绕的地方。
但景时摸摸他沾满草叶的小脑袋，温柔道：“没关系，咱们还有其他能用的五官，不差这一个。”
“！？”
于是郁福舟哭得更伤心了：“怎么这样！我要我的眼睛！没有了眼睛！如何还能看漂亮姐姐！”
景时叹了口气：“只是为了这个的话，你的眼睛功能也太单一了。不过既然哭出来了，就睁开看看，是不是好些了？”
“……”
郁福舟尝试睁开眼睛，发现除了酸涩外，已经感觉不到那种钻心的痛楚了，就是仍然看不见东西。
“好、好像不疼了……”他转了转眼球，“而且，也不僵硬了。”
景时笑眯眯道：“人体的自愈能力可是很出色的，要相信眼泪啊。”
郁福舟吸吸哭疼的鼻子：“那你从刚开始就告诉我好啦，为什么还要吓我！而且我还是看不见东西啊。”
“等离开有妖气的地方就能慢慢恢复了。”景时说，“快起来吧，在地上坐着不凉吗。”
“唔，其实我在屁股上绑了很厚的软甲，还是中洲佛门开过光的呢……”
景时难得不知道怎么吐槽。
这时候谢玄也走过来了。
但从动作来看，他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状态，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迟缓”。
——他大概还没有从景时与画中人如出一辙的容貌里回过神来。
就是那种，脑子单行线的家伙，在遇见自己完全不理解的状况时，总会发生极为困惑的情绪，简称卡壳。
只是这是景时日后才会明白的事，现在，他并没有察觉出谢玄的神游天外。
郁福舟低头刹着黑衣少年的脸：“这小子可真能睡，我刚才摇了他那么久，就是不醒。”
“没准磕到脑袋了。”景时随口说。
郁福舟往少年后脑勺一摸，哇地叫出声：“真的！好大一个包！”
不在意别人身上几个包，景时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
离开确实是要快点离开。
但是——
郁福舟眨巴着眼睛：“那个我们来时的池塘，已经干涸了。”
说着，他指向不远处假山：“方才我就想喊你们来看，结果都找不到人，你们究竟去哪里了啊……”
假山底下是不知何时干枯的池塘，酒水被彻彻底底地蒸发了，绿藻和青苔还停留在石子上，映衬着一片湿漉漉的坑。
或许只要这里进入妖魔夜行的时间，池水，即连同人间的通道就会被强行关闭。
想通过水面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必须找别的方法离开。
如今唯一可走的路就只有知春馆外。
可贸然踏入馆外的燕回城是一件危险的事，大街上全是妖怪，他们谁都不知道究竟会不会被认出来是活人。
就像在知春馆中一样，谢玄刚放出些灵力，就被妖怪们发现了。
想到这里，景时抬头看向身边的谢玄。
从刚才开始这人就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知是什么事值得他如此深思熟虑。
景时清了清嗓子，道：“谢兄，我们可能要去馆外，那里会有更多妖怪，我要护着这两个人，因此开路的事就要麻烦你了。”
闻言谢玄回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或许是景时的错觉，他总以为，这人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话上。
．
但是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街道上妖魔密布，连成片的影子和雾气几乎要变成了阴祟的深沼。
景时眼睁睁看着男人背对着他们，手中剑身通明、寒芒凛冽，向半条街的妖怪们迎头痛劈。
——速度快、下手狠到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所谓的开路，并不是指劈开一切阻碍道路的东西啊！
他只是想偷偷溜到燕回城外而已，根本没有要招惹这些妖的意思啊！
果不其然，谢玄这一剑下去，是灭了不少妖怪，可同时也吸引过来了更多。
剑光浑厚、灵力磅礴，整座城的妖气都在往他们所在的街上聚拢。
妖怪们都闻到了修士充沛的香气，他们不像知春馆那些被饲养的蠢妖，他们是真正的魔物，大部分虽然神识混乱，但妖力强大，对于送上门的生人肉，一向来者不拒。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回头，郁福舟已经拖着黑衣少年的领子跑出去老远，背影潇洒得堪比博尔特。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逃跑的技能点得如此全面。
景时内心十分烦躁，他扯过谢玄的袖子，脚下踩着灵力向同样方向跑，势要化身刘翔。
而谢玄被人拽着，脸上是雷打不动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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