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邀请
花楼来到最大的山洞,朝南的方向对外开了窗,此时正晌午,阳光炽烈一眼万里,山间烟岚云岫灵气飘逸,看久了不禁有种心怀天下之感,无限唏嘘。
花楼不觉长叹一声,万般慨叹不知从何而起。
忽闻脚步声窸窣而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俊逸男子,着装素雅,气质不凡。
花楼昨日躲在树上远远瞧见过他,彼时也曾慨叹此人眉目如画不输女子,不曾想他便是狐狸头子叶南弦。
“晚辈见过叶掌门。”花楼礼貌地拱手道。
叶南弦温文尔雅笑了笑:“劳烦公子来弊府走这一趟,请坐。”
花楼落了坐,童子正好端茶上来,便听叶南弦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果然不晓得他是谁。
花楼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花楼是也。”
“公子家在何处?父母安在?”
“江湖浪子,漂泊无定。”
万一是追究放跑混沌的责任,可不能连累家人,花楼如此打算。
叶南弦也不怪,点了点头道:“闯入夔牛阵的可是阁下?”
花楼正拿着茶盏的手不禁一抖,茶杯歪向一边,险些没泼出来。
叶南弦笑道:“公子莫怕,此番叫你前来并非追究过错,九耀星宫加上夔牛阵就算是固若金汤,也非百无遗漏,混沌出逃乃注定之事,能守万年已是奇迹。”
花楼稳了稳心神,只求他君子一言说话算话,千万别再秋后算账。
“此番涅槃谷出事,守陵人已将前因后果讲述于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花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叶掌门请讲。”
“我很好奇,听说你在涅槃谷亲见凤凰现身,是否为真?”
原来问的是这个,花楼松了一口气。
若说真,凤凰这种祥瑞早在万年前便已绝迹,谁信呐。
可若说是假,自己两次死里逃生难不成是在做梦?
叶南弦见他犹豫不决,便道:“且将你经历的、看到的与我细说一遍,我自有分辩。”
花楼听出了他的郑重,方才客套的笑意早已敛去,心道或许筱语回来后已将此事禀明,自己再讲一次也无妨。
“我的确瞧见过那凤凰显灵,而且显灵了两次,那日我进了陵墓,不幸被雷击中,昏死在门楼上祠堂,醒来发现刮起了大风,正将门楼拆得只剩一面壁画,我躲在下面,见壁画上的凤凰转过头来看我,大尾巴朝我脸上盖过,就跟真的一样。”
花楼讲着讲着便没了底气,心想叶南弦怎么会想知道这些?却又见那漂亮狐狸聚精会神听得极为仔细,便又接着讲下去。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夹在夔牛阵的风墙中,一团光芒包裹着我,那光芒能挡风刃砍伐,并且慢慢将我移出风墙,扔进陵墓中的树林子里”
“所以,我也不是亲眼见到凤凰,没准是那凤凰托梦给我,也许是我被雷劈昏了头,白日做梦来着”
花楼越讲越心虚,不停拿眼瞟那狐狸的脸色。
叶南弦摩挲起下巴,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很是微妙,花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其答复。
房间一角不晓得什么东西落下,“哒”地一声,叶南弦不得不从思绪中抽离,目光不经意划过不远处的屏风,后又落在花楼身上。
“这夔牛阵的风墙是由十八层地狱中杀伐毁灭之意驱使,若想要化解,除非至阳至纯的仙泽护体,就连我也需化去一身修为才能突破此屏障,因此众人赶到涅槃谷,竟没一人能入得了夔牛阵并全身而退,只待七七四十九日后,风暴平息,才能踏入陵墓中心。”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目光转向花楼:“你说自己被一团光芒包裹,那光芒是什么样的你可记得清楚?”
“好像是浅浅的紫金色”
话还没说完,又听“哒——”一声,急促而干涩,像是两个铜板相碰,却没有弹开。
花楼转过头去,心里十分好奇,屋子角落立着一四联屏风,屏风上蒙着风靡一时的软烟罗,轻如薄翅宛若流云,可依稀瞧见后面的桌椅摆件,藏不住人。
莫非有老鼠?
花楼不知该说啥好,都说猫捉老鼠狗拿耗子,狐狸对此倒不是很专业,有个把老鼠也不稀奇。
“公子一路赶来是否口渴?”
叶南弦的声音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路,花楼转过脸来,见他正笑眯眯伸手将面前的甜白茶盏端起。
“可以品一下叶遥山的特产,此乃明前上品毛尖,不知花公子可喝得惯。”
这打岔打得此地无银,花楼只得端详起手中的茶水,附庸风雅道:
“白毫分明,一芽一叶。”
又品了一口:“香气隽永,回甘清冽,好茶好茶。”
叶南弦微笑着点头,陪他一道泯了口水,遂又急匆匆扯回正题:
“那凤凰第二次现身又是如何景象?”
“第二次?”
花楼想了想,反正都是些莫须有的事,他既然敢信他就敢讲,只不过趁此机会,他要多费些口舌替那小可怜邀功。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茶馆里说书人的架势。
“那时候混沌方现雏形,乃一团暴烈的红瘴,整个阵中乌烟瘴气无路可退,值此危急时刻,那个叫做筱语的守陵人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一手持剑,怒指苍天,化金色图腾将那红瘴包裹,混沌那厮气的在里面又是哭又是叫,却丝毫没有办法。然而这封印法术,似对法力消耗极大,混沌的本体又有湮灭之用,所以封印越来越薄,守陵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降图腾镇压,直至修为耗尽。”
说到这里,他拳头落于掌心,止不住摇头叹息:
“唉!我力量微薄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孤军奋战,原以为能等到你们前来相助,谁知到最后一刻也只有她一人,她穷尽修为直到口吐鲜血栽倒下来,还差点被卷进风墙之中,幸好被我拦下。”
叶南弦面露不忍之色,叹了口气道:“难为这孩子了。”
“可不是,”花楼愤愤不平,说话间有了些指责之意:“事后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叶遥山乃人杰地灵才俊辈出之地,为何偏偏派了个文弱的小狐狸前去守陵,落得修为尽失内伤深重不说,还差一点就与我一道憋死在地穴中,能逃出来那也是九死一生。”
花楼身子向前倾斜,表情甚是凝重:“方才我来的路上,正看见重伤未愈的守陵人在那儿罚跪,天理何在啊!这要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说你们叶遥山赏罚不明薄待功臣不是?”
叶南弦别有深意看了一眼花楼,也不知猜出了他几重心思,花楼见好就收,装作无事发生接着讲重点:
“后来混沌初现人形,长出了五官四肢,我与之几经交手,发现他越来越强,根本不是对手,遂先将重伤昏迷的筱语投入那地穴之中,自己也打算趁机跳进去,谁知他却用红瘴将我困在一角,一掌朝我头上拍过来,就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我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凤凰救我!那混沌就像是中了定身咒,他不动了,这才教我偷得一线生机入了地穴。你说,这是不是凤凰又显灵了?”
叶南弦听此,半张着嘴呆了一呆,随即礼貌地朝他微笑点头,那笑容有些蹊跷:
“一切皆有可能。”
花楼觉得狐狸头子这话不实在,可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些匪夷所思之事,遂再次问道:
“叶掌门您觉得呢?凤凰显灵了没有?”
狐狸还是笑眯眯望着他,表情中透漏出一丝玩味,他拍了拍花楼的肩膀:
“是与不是,还需你自己去探寻。花公子机智多谋又神来气旺,出得了夔牛阵还救下吾家后生,实在是命中注定天选之材。”
花楼得了夸本该高兴,此刻却突然提防起来,按说叶南弦知道自己掘了三界牌放走混沌,不仅不追究反而捧杀,竟然教他想起一个词:
非奸即盗。
果然,叶南弦开始了他的春风化雨: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然是你开了这个局,也需你亲自去了结它。”
一张庞大的蛛网无形地向花楼扑来,花楼警惕道:
“什么了结?了什么结?”
“涅槃谷兹事体大、牵涉甚广,两个月前天宫派占星使前来,告知星象有异,岁星恐乱入心宫,祸福未卜,现在想来,乱入心宫的变数,便是你。”
花楼的表情一时像是被噎住了,打小就有算命的说他吉光冲天似岁星下凡,可他爹该打他屁股时毫不手软,有一回打疼了他冲他爹叫嚷:
“我是岁星转世,你敢打我的屁股!”
他爹听到这句话下手更重了:“你是天王老子我也是你爹,有点运气就知道作死,到时候还不把天捅出个窟窿!”
诚然他爹是个有能耐的,肯定也给他算过命,可从他爹对他的态度上看,这中间一定有误会,他一入不了仙道的小蟊贼,何德何能跟太岁扯上关系?
那狐狸却不晓得他脑中的天人交战,只继续游说:
“若我没有猜错,你是否四月越过婆罗山北上,初五入的涅槃谷,又在谷中徘徊了十日?岁星乱入心宫之日,便是四月十五。”
花楼闪烁的目光泄露了心底答案,可是他也越来越糊涂,突然关切地问道:
“诶,我真的是岁星下凡?”
叶南弦张了张嘴,又闭上,有些好笑地望着他:
“岁星掌福祸,与世间祥瑞之物相得益彰,你身携瑞气,能影响岁星轨迹。”
“那我是祥瑞了?”
“你算是吧。”
这口气稍微有些勉强啊。
花楼心中嘀咕,都说他是祥瑞,那爹还天天骂他是个祸害。
可他还有一事不解,便质问那狐狸:
“你即早知晓涅槃谷将有大事发生,在我徘徊之迹,却也未见除土地之外任何人前来劝阻。”
那狐狸道:“这的确是我疏忽,只因我见那星象全无大凶之兆,本不该出这惊天之事,后又思,事虽惊天,却又有死木逢春冻土生芽之兆,虽不能全赢,但大胜在望。”
不能全赢,但大胜在望?
花楼琢磨着这句话,没想到叶南弦谦谦君子,却是个不可貌相的赌徒?
那赌徒将赌注押在了花楼身上:
“引得天象异常的是你,入了夔牛阵的是你,见着凤凰显灵的是你,与混沌交手却能全身而退的亦是你。我替你算了算运势,见你命中福光照耀,能撬动三界格局,转圜因缘宿命,乃是更改混沌命格的不二人选。”
花楼被这些说辞砸得眼冒金星:
“我怎么就能改命格?”
“夔牛阵万年来无外人知晓,偏偏你踩了进去,而后混沌出逃,七星转世,十万厉鬼重新投胎,他们都是得了你的运气而重获生机,不破而不立,若得一池浮粼只需一石落水,想破一盘死局只需一子乱入,这个人不是你,又是谁?”
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曾经有个算命的拿这话忽悠过他,花楼多瞅了叶南弦一眼,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但千年王八万年鳖,九条尾巴的老油条,精着呢,什么都捡好的说,怎么不说无渡河水暴涨淹死了多少无辜的走兽?那么多歪脖树都给劈死了,筱语还重伤了呢!
这理由太过牵强,花楼不信,说了这么多,没准就是这狡猾的狐狸想要支使他,才给他戴上这么一顶压死人的高帽子。
“你在说些什么,”花楼摆手道:“我就一点微末伎俩,光练气一层八年未有突破,那可是混沌,叫我去收拾混沌,可不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还不得被他吞地渣滓都不剩!”
“并非叫你去收拾他,只需你将其引入正道即可。”
太天真了,花楼忍不住揣测起狐狸的智商:
“这岂不更难?混沌吞屹川这事我可是听说过,这么一个大魔头,我劝几句,就能立地成佛?”
“你与混沌交手,混沌为何留你性命?那是因为他心存善念。”
“难道不是因为凤凰显灵?”
叶南弦似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尴尬地吞了口唾沫才自圆其说:“的确是凤凰在帮你,凤凰,便是他心存之善。”
这话明明是现编的,花楼算是看明白了,这狐狸是个大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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