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周慈能感知到此时此刻的顾焰对她没有过分的恶意，起码不是要取她性命。

        她在这方面的直觉一贯灵敏，但即使不是要取她的性命，她也无法忍受顾焰用这种招猫逗狗般的方式对她。

        “顾公子真是宅心仁厚，那么我先在这里谢过顾公子，到时候还请顾公子多多提点才是。”

        周慈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到时候他不要来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顾焰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他知道周慈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缺乏更正确的认知，然而脸上的笑意不减：

        “好说好说。”

        也许周慈也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一切便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顾焰又想，但周慈不认为自己会帮她。

        谁知道呢，顾焰仰头望天，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幕笼罩在他们头上。

        他又不在乎上修界，至于周慈，到时候如果帮她能看乐子，倒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到底是否只是出于这个动机，顾焰不愿细想。

        他看着周慈那张苍白却更显妩媚明艳的脸，心念一动，但回过神来，却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烦闷。

        忽地飘起细雨来，两个人谁都没将伞带在身上，但也谁都没有说话。

        周慈是怕顾焰是真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以及怕自己溜走顾焰发疯—毕竟谁知道这位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小事发疯！

        没想到等了良久，竟听他闷声道：

        “小慈，还不走吗？这雨势愈来愈猛，再这样下去会染上风寒的。”

        周慈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却强自撑着回道：

        “修者体魄强健，不比常人，怎会因为区区一阵雨就伤风感冒！不过顾公子，时辰不早了，我得赶回去，咱们有缘再会吧！”

        顾焰哑然失笑，望向周慈比识破猎人陷阱的兔子逃离时还要急迫的身影。

        “再不回去，苍山的人就要怀疑她了。”他喃喃自语道，“不过…”

        不过也是为了躲他，顾焰明白。

        他望着苍山上那些在雨丝里飘摇的烛火，唇边慢慢溢出一抹冷笑。

        苍山已慢慢没入寂静之中，这个时辰弟子们已悉数吃完晚饭，练功的练功，回屋休息的回屋休息。

        周慈本要回广云峰，但沿着山阶，却不想又碰到了一位老熟人。

        秦霁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衣，外头却披着件黑色的大氅，手中还提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乍一看十分可爱。

        他的身形隐在一边的屋檐之下，周慈也倾身慢慢挤到这条狭窄的长廊的中。

        她今日见了太多人，只觉得疲倦，然而自从发现是秦霁，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师弟怎么在这里？”

        秦霁当然不会说出因为周慈失踪一年多，他担心周慈又出意外，只向周慈行礼笑道：

        “师姐，我是来守夜的。”

        周慈也不问秦霁是谁的吩咐，只和他一道站在这里，看向雨中一片安宁的苍山：

        “师弟要在这里待多久？一个人若是无聊得慌，师姐陪你待会儿吧。”

        秦霁不动声色地问：

        “一整日未见师姐，师姐今日去哪儿了？”

        周慈神情坦然，如同话家常一般和他聊起今日去见沈兰思，当然，和赤凰顾焰的会面是只字未提的。

        秦霁仔细听完，道：

        “师姐同那位沈姑娘真是至交好友，难为师姐一得空就去找她。”

        周慈赞同：

        “那是自然，能遇上合得来的人极是不易。”

        秦霁垂下眼眸，好似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

        “师姐以为，同什么样的人算合得来？”

        他问这话也算事出有因，毕竟周慈与沈兰思有来往的时间实在短暂，缘何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着实引人好奇。

        周慈没料到自己无心之言竟引来这个世界未解难题，她总不能说因为沈兰思跟她一样是个经过现代文明社会社会化过的人，不用担心她做出一些残忍得令人发指的事情—而在上修界弱肉强食氛围里生活久了的人，很可能眼睛都不眨地就去滥杀无辜，只要这么做的代价比不杀他们小。

        她干脆胡诌道：

        “因为剑宗。萧公子成日流连勾栏之地，剑宗事务悉数交由沈姑娘处理，我与她交好，也是同剑宗交好。”

        秦霁颔首道：

        “师姐看得长远。”

        周慈干脆继续胡诌：

        “不仅如此，沈姑娘如今修炼愈发精进，她也是极有天赋之人，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必将在上修界有一席之地。”

        秦霁若有所思：

        “师姐的意思是否是，师姐更钦佩于强者？”

        周慈心道，那倒没有，她只是希望自己成为强者罢了。

        然而虽然她并不慕强，此刻也只好借坡下驴地说下去：

        “是呀师弟，不变强焉能扶弱？每年从皇宫，从各地送予上修界那么多珍贵的药材金钱，岂不是为了让我们长进修为，来帮他们铲除恶灵？”

        周慈边说边暗暗思忖，这样一说他们真是白送了，毕竟现在她自己也算大半个恶灵。

        秦霁想起自己曾经的恶行，几乎不自在地打了个寒战，然而却又立即在脸上绽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真和世上最纯真善良之人无异：

        “是了师姐，我虽不才，却也能略懂师姐的抱负。言及于此，真是感谢苍山于我的再造之恩。”

        不，你不懂。

        周慈心里说，因为她只是在胡说八道。

        在周慈的善恶观里，她不会去害人，甚至还会去顺手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然而在上修界这种地方，她想变强的首要目标是自保。

        天下大义、芸芸众生什么的，纵观古今，这些东西也没有哪次是完全系在一个人身上的，只是赢家太贪心，要赢得有名有姓，才让这些话成了百试百灵的幌子。

        不过秦霁的想法也肯定和他刚刚那番话有出入，或者说根本不是出入，秦霁怎么可能会那样想？他明明是个不会顾念无关之人生死一分一毫的性子。

        若不是和顾焰相似的反社会人格，秦霁也不能做出小小年纪假借魔族之名灭了秦家全家这种事情。

        不过和顾焰疯得无缘无故比，秦霁疯得实在是事出有因，可见秦霁的反社会程度比顾焰要轻点。

        要是不生变故，周慈不怀疑秦霁会这样一直在苍山待下去。

        —顾焰就不行了，安稳的日子他过不下去，哪怕一潭死水，他也要搅得天翻地覆。

        周慈思考再三，忽然发现，跟她来往密切的这些男性里面，最正常的果然还是赤凰。

        自打那日与秦霁交谈过后，秦霁更加努力地练剑，一招一式都比往常更灵敏迅捷。

        周慈在秦霁的邀请以及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之下，观摩了几次，不由感叹，什么叫奇才啊，眼前这就是！

        然而秦霁试探着问她能否过一过招的时候，周慈又只能推脱，或者敷衍着过上几招。

        见到秦霁失落的眼神，周慈不是没有心软的，但她体内怨气尚未调息好，唯恐真刀实枪地用灵气比武会走火入魔。

        横竖她失踪了一年，疾病惊吓等等，都可以成为托辞。

        而秦霁几乎是周慈说什么他信什么，就算疑虑，也绝不会深究，所以被求着比剑这事没有给周慈造成什么麻烦。

        并且能见一见秦霁的招式，也给了周慈许多启发，算是有益无弊。

        但空闲的时间，苍山派内的事务都渐渐从玉千言手头转交到周慈这边，周慈虽有原主的记忆，处理这些账本书信贺礼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玉千言转交给她这些文书的时候颇为不忿，顺带着阴阳了两句周慈在苍山是如此大权在握云云，将来继承苍山都不用办手续的。

        说那话的时候周雪意也在场，然而只是对玉千言投来漠然的一瞥：

        “小师妹，你虽然年轻，但我爹也不老啊。”

        言下之意，是骂玉千言方才那话咒周青遥驾鹤西去。

        周雪意与周青遥之间倒没什么父子之情，他这话是为周慈说的。

        但周慈并没有被玉千言这九曲十八弯的话影响，她只是更震撼，也更佩服玉千言：

        怎么会有人喜欢做这种杂活的！

        并且据周慈了解，即使玉千言帮着处理了那么多门派事务，她的抠门舅舅也只口头鼓励，没给玉千言多发几两月钱。

        周慈心说，这种天选之人不适合在门派里待着，比较适合自立门户，换句话说，就是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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