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从顾焰平和而有条理的描述中，周慈描摹出了事情的大概。

        那匹马在关键时刻能带他们离开沙漠，而离开了沙漠，也就是真正的外头了，只是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马儿不属于他们这方小小的天地，顾焰在偶然间发现，如若依靠自己的魂魄给这匹马灵力，它依旧能活下来。

        他起先只是要养着它玩玩儿，后来与它相处日久，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它死掉，何况顾焰也发现骑马过大漠要比只身过轻易太多，留着它倒也有用。

        然而顾焰并不希望周慈做这样的牺牲，也自认为没有必要告诉周慈自己做的牺牲，等到再有时机合适的时候，让马儿带着他们两个人一道离开，横竖那马背上也不是坐不下两位卧龙凤雏。

        这件事疑点颇多，诸如顾焰哪里是默默付出、不乐意周慈担心的个性，顾焰又哪里会在不清楚一件物品有什么用处的时候，就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去喂养它？

        然而周慈也不好再问，再问下去顾焰无法解释，尴尬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糊涂有糊涂的好处。

        周慈只好装出懵懂的模样，称赞一番顾焰的深明大义与奉献精神，并检讨了自己的无理取闹，向他保证以后不再乱发脾气。

        然而顾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虽有着日久年长的作恶史，却很注重小事上的礼节，并也很乐在其中，此刻他认为要对一位姑娘的卧房非礼勿视，于是也很客气地道：

        “这里方便说话么？”

        周慈倒浑然不在意，一间小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她将藤条做的椅子拿过来，和顾焰一齐坐下：

        “你说。”

        “我偶尔会用幻术打发时间。”

        “幻术？”

        “修炼幻术是很难的，小慈，”顾焰的眼神莫名柔和下来，柔和得周慈觉得心里发毛，“我本来是不想和你说的，因为幻术不仅难以修炼，还易让人痴迷成瘾，扰人心智，但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会看着你的。”

        周慈“啊”了一声，适时表现出迟疑，然而多日积郁，她还是说自己很乐意学一学。

        顾焰是个有耐心的老师，周慈也是个有悟性的学生，没过几日，她便果真学会了一点皮毛。

        幻术令人上瘾，这话不假，周慈满心惦念着的都是幻术构筑出来的世界，什么鸟肉鱼肉兔子肉都被她远远地抛在脑后。

        顾焰在她身边，依言对她履行监护的义务，若此刻周慈走火入魔了，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知道周慈的修为不低，于是心思并没完全放在她身上。

        周慈所布置的幻境，如果她愿意的话，也是能让顾焰看见的，此刻她难得露出了一些真心实意的笑，也笑得神秘兮兮：

        “顾焰，你看天上是什么？”

        顾焰百无聊赖地一抬头，并不奢望能看见什么会让他觉得意外的东西，然而还是一怔。

        满天都是焰火，仿佛绽开的蒲公英，连绵成一条炫目的长河。

        周慈在一旁等待他的反应，见他没有说话，也不减欢乐和热情，拍着手道：

        “这简直就像在人间的花灯节去集会上看焰火一样，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这里看不见焰火，可是我还是做出来了！

        只是可惜我对幻术的了解还不够，改日总要做出真正的一条长街，集市上有来来往往的人，有花灯、有沿街叫卖小吃的，这才生动鲜活呢。”

        顾焰依旧不语，但走得离周慈近了一些，仿佛这样就真是真真正正地同她看了一场焰火，他心底想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又有些可惜这一切都是幻觉。

        然后他想起他对于周慈的一切引导和隐瞒，对于周慈毫无察觉一事，他也曾在心底暗暗嘲笑过她的迟钝，但时间久了，这种感情偶尔变成了一种对于自己人无恶意的偏袒，周慈这样傻着，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坏处嘛。

        周慈的手心渗出汗水，她用术法变出来的焰火很美，耗了她不少心血，顾焰又是个热衷于夸她的，不知为何又开始不言不语。

        顾焰终于开了口，声音十分温柔：

        “已经很美了，多谢你小慈。”

        周慈的心底绷着一根弦，她害怕顾焰看出她的异常。

        她也有事情瞒着顾焰，但那是因为顾焰先瞒着她，然而她知道顾焰有几分疯相在身上，于是也知道要以退为进。

        周慈并非不够敏感，但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装疯卖傻才是良策，她也感受得到，每当她表示出自己想要去外面的心绪之时，顾焰的反应都不大正常。

        她便也不再说什么想要回去的话，顺着顾焰的意思，又仰头望了望天，和他一道坐下：

        “其实有办法打发度日的话，这样过着也不错，就算这段日子依旧没有合适的时机出去，也无所谓了，正好让我多修炼修炼幻术。”

        顾焰的唇角抿了一下，觉得周慈果然没心没肺：

        “你不想念你的家人朋友了么？”

        周慈感到这一刻自己的演技爆发出来，她只是满不在乎地摇头：

        “不想了不想了，想他们做什么？他们应该也不怎么会想我，人各有命，也许我的命就是在这里和你过下去，这命也没有那么糟。”

        顾焰勾勾唇角，周慈发现，原来顾焰真正高兴的时候，反倒只是微笑，却不怎么说话。

        也还好顾焰没有接过她的话头，要再和她聊下去，否则顾焰就会发现她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的嗓音。

        周慈认为应当还是有人会惦记她的，比如她的小师弟。

        许久以后，顾焰欣赏完那耗费周慈不少灵力的焰火，很是心满意足，头一次主动和她提起了出去的事：

        “等到下一次出现白虹贯日的情景，我们就能再试着出去了。”

        周慈很想和他说，你可不要骗我，然而她知道顾焰心坚如铁，她的任何语言都无法动摇他那完全无法看透的心思。

        她就只是点点头，甚至流露出了一点对这里生活的不舍：

        “是么？时间过得真快，出去以后我会记得你的，你也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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