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孟婆生辰
林藏樾说完后,察觉到寒昭烬的神息在慢慢靠近。
她悄无声息地对墨绿叶间血珠一般层叠怒放的蔷薇挑起唇角,花叶还沾着微凉夜露,柔软新鲜的触感撩拨指尖,在幽幽冥府中显出一种格格不入又旺盛迷人的生机勃勃。
可又过了好一阵,预料与期待中的脚步声并未响起。
神息忽然骤然远去,林藏樾回过头,身后竟然只剩风声呼啸的深夜对她对望。
这是什么套路?明明这一个月来寒昭烬时不时就跟在自己身后,今日她从野鬼村回孟婆庄的时候还在,怎么到了晚上撂下血蔷薇就想跑?万一她要是忘了自己六月初六放灯时说过的话呢?
孟婆庄孤独地立在千里无尽的黑暗间,庄门前两盏高高挂起的明火灯烛是忘川河畔唯一暖意,现在这片暖意正笼罩着非常费解的孟婆林藏樾。
她放开摸索蔷薇花叶的手,像穿不透的黑暗里跑去,试图探寻寒昭烬是不是刻意隐去神息。自从司野阎王为她刺通神脉后,林藏樾便对周遭靠近的冥神魂魄极为敏感,即便是有人立下隐息诀,只要她想,稍加留意也能寻出踪迹来。她最初以为是神脉打通都这样,后来才知道这是天赋彩票,连鬼帝寒昭烬那般神力深不可测的人也无此技能。
天地相接的浓夜吞没孟婆清瘦的身影,她在黑暗中循着若即若离的神息摸索前行。可直到她跑出孟婆庄很远都遍寻无果,别说鬼帝了,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林藏樾终于有些失落地慢慢走回来,将缠住门栓的血蔷薇拿下,只花了片刻便按下重重心事,果断推门进庄。
庄里黑漆一片,她才踏进两步便停住了。
林藏樾抱紧无辜的血蔷薇,指尖渗出一缕神息:“出来吧。”
话音刚落,孟婆庄内所有的灯烛被她以神力点亮,同时被破去的还有好几道横七竖八的繁复隐息法决,阿弥、漓九与蓝挽苏躲在最远的书架后,曲敬谣和江醉墨坐在桌前,司野阎王肩上扛着呆萌林小胖,抱臂靠在窗棂旁,一个两个的集体无处遁形。
江醉墨捂脸:“我早说这招根本瞒不住林姑姑。”
曲敬谣挽尊:“可她明明是进了孟婆庄才发觉的。”
司野阎王似乎还没有完全从见青山的酒劲儿里回过神,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着抱着能遮去半个身子血蔷薇的林藏樾:“姑姑喜欢?”
林藏樾心底拔凉:“……是你们送来的?”
“当然不是,”司野阎王指指身后大开的窗户,一脸无辜的云淡风轻,“不过是我们来孟婆庄的时候嫌血蔷薇挡门,只能跳窗进来罢了。”
林藏樾:“……”
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大喘气的?
江醉墨不解地挠挠后脑勺:“这么一大束血蔷薇是谁送给姑姑的?我多少年没见过阳间的花花草草了。”
阿弥、漓九和蓝挽苏探出头好奇,与司狱阎王一同等待林藏樾的回答,司野看似在专心致志逗林小胖,曲敬谣一副“我的心脏很脆弱所以什么也不想知道”的表情,索性撇过眼神不看。
林藏樾豁然莞尔,明眸余光扫过窗外:“大约是一个胆小鬼。”
“今日是姑姑生辰,”阿弥跑过来,伸手欲接过林藏樾怀里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血蔷薇,“司吏大人说,以前姑姑在人间时的生辰大多是一个人过,便让我们今日都过来陪姑姑。”
林藏樾不着痕迹地抱着血蔷薇侧过阿弥伸过来帮忙的手,退后半步,笑道:“阿弥,你能不能帮姑姑去找几个瓷瓶来,最好再装些水。”
阿弥懂事地领命而去。
侍汤小鬼吏动作很快,手脚麻利地带回五六个大小形状都不一样的瓷瓶,瓶中都盛着盈盈忘川河水。林藏樾在水中悄悄落下神决,想要护住血蔷薇永开不谢,将蔷薇花叶一点一点插入瓷瓶中时,不知为何,她不自觉屏起呼吸,仿佛这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而司野与江醉墨搬来两张书桌拼在一起,漓九与蓝挽苏从书架后搬出一坛又一坛的见青山,还有从酆都西城酒铺买回的十几样下酒小菜,眨眼功夫便摆满桌案。曲敬谣在庄中到处翻找,东拼西凑寻来几个瓷碗茶盅,逐一斟满烈酒。
司野从下酒菜中捡出一块递到林小胖嘴边,林小胖顿时两眼放光,迅速叼走跳下他的肩膀,警惕地观察直到确定林藏樾完全没有注意到它到嘴的新奇美味,才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等林藏樾把最后一枝花叶插完时,整个孟婆庄方圆二里地都弥漫着见青山浓烈醉人的香气。她回过头看到已经在桌前坐好,齐刷刷看向她的六个人时,忍不住皱起眉:“一坛,两坛,三坛……九坛见青山?!你们今晚是打算整整齐齐醉在一起么?”
江醉墨很真诚:“可是姑姑除了写文喝酒之外好像没有别的爱好,我们都不会写话本,只能豁出这条老命陪姑姑不醉不归。”
林藏樾眉头拧得更紧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我是那个最后才醉倒的人。在这之前我可能会承受你们各式各样的醉态,好一点的可能直接睡了,比如小野。疯一点的,比如……”
她觉得腕间一阵生疼归来,上次耗费一口半见青山便喝醉的寒昭烬用龙鳞鞭绑自己的记忆虽然至今没有回到脑海里,但每每想起仍然又气又想笑。
不过这个鬼林藏樾仍然丢不起,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比如万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酒后吐真言,有人高歌忆年少呢?”
江醉墨崇敬到啪啪鼓掌:“不愧是地府豪笔,姑姑总结得真好!”
林藏樾用“这别是个傻子吧”的眼神爱怜望向司狱阎王。他能以这样的脾性和思路掌冥府最血腥恐怖的无回地狱,不禁让人怀疑他究竟是真的心大吞天,还是恰到好处的大智若愚?
司野阎王:“姑姑,地铺都打好了,我会尽量撑到倒数第二个醉倒。”
蓝挽苏:“林姑姑,描骨坊内所有账目都已算清,挂出了明日暂停营业的牌子。”
曲敬谣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大马勺放在空给林藏樾的座位旁:“姑姑,如果有人撒酒疯,你可以出手敲晕他,不必客气。”
林藏樾感动极了,怎么来了这本应阴森无情的地府,自己反倒喜欢上过生辰了呢?
她快步走过来坐到空位上,左看右看突然又发现哪里不对:“怎么你们都有茶碗骨盅盛酒,我用什么?”
曲敬谣直接拎起一整坛开了酒封的见青山墩在她面前:“孟婆庄里实在找不到别的容器了,寿星委屈一下用坛喝吧,比洗脸铜盆强。”
其他几人一副没觉得什么不对的神情,江醉墨甚至已经在和蓝挽苏互换面前各自爱吃的小菜,林藏樾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感动得有些冒昧,并迅速决定今晚把这群损友全部喝趴下。
孟婆庄这一晚热闹极了。
觥筹交错间,起先还只是风雅酒筹藏钩,突然被孟婆大人带着跳脱到狼人杀,这让大名鼎鼎的司吏大人曲敬谣遭遇鬼生坎节,完全玩儿不明白,屡屡被自带狗屎运的司野精准爆出身份。而江醉墨早已从第二杯起醉得分不出东西南北,在不知道第几次求孟婆大人给他来一记醒意诀时,猛然发现狼人杀早已过去,现在是划酒拳的主场,而自己一边嘴里不停强调“我是村民”,一边与漓九忘情出手比六。
凉风习习,长夜漫漫,微醺当是这世间最好的滋味。
没有醉到心绪翻涌难控,但感官变得迟钝却悠长,略微的轻飘晕眩让人变得大胆又快乐,所有人都觉得脸都笑酸了,可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成这样。
可微醺总是短暂的。
一个时辰后,司野已经趴在桌上睡熟,江醉墨、漓九与阿弥硬是挤在同一张地铺上紧紧抱成一团。而蓝挽苏竟然是除了林藏樾之外最清醒的人,正在将不小心打碎的茶碗一片片捡起,长吁短叹姑姑又要花钱费功德买新的,这不就是直接要了姑姑的老命。
曲敬谣在将晕未晕之间,捧脸看着林藏樾:“你喜欢血蔷薇?”
林藏樾低低笑着回了声“嗯”。
曲敬谣醉眼迷茫地看着繁茂的蔷薇:“谁送来的呢?”
林藏樾疑惑:“你猜不到么?”
“猜不到,我们来的时候蔷薇已经挂在门上了。”曲敬谣摇头,努力思考,“总不可能是鬼帝寒昭烬,他出不了地府,如何能摘得阳间的蔷薇?”
“什么?”林藏樾酒醒了大半,她看着被自己悉心收得花叶无损的血蔷薇,心情非常复杂。
好在曲敬谣在下一刻便推翻了自己上一句话:“不对,他不是出不去。”
林藏樾:“……司吏大人,说话不要大喘气,算我求您。”
“他是每出一次地府,都要即刻入炼狱遭一回天罚。”
曲敬谣的声音软下去,眼看着就要合眼睡去,但被心间骤然被点了把火的林藏樾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硬是把曲敬谣重新撑直起来。
“司吏大人,曲大阎王,曲敬谣!”林藏樾如同被五雷轰顶,“你说什么?什么炼狱天罚?”
曲敬谣被晃醒了:“我两百多年前撞见过一回,但当时天罚已毕,陛下正要出炼狱。放心,不会死的,就是魂力遭些磋磨,皮肉手写最,毕竟是冥神鬼帝,出不了大事。”
林藏樾心中哀嚎,自己肝出一本定向话本才向白泽圣神换来那么多珍奇药草,就只是为了能让寒昭烬的魂力能恢复一二,这样一来不全白给了吗?!
怪不得鬼帝消失得那么快,原来是被拉入了炼狱。
曲敬谣支撑不住醉晕过去,而林藏樾颤抖的指间凝出神息灌满的醒意诀,狠狠刺入自己额间。冰刃般的刺痛从额间沿神脉漫入心间,以致当她猛地站起身时,身形忍不住晃了几回。
林藏樾快步跑到鬼事不醒的江醉墨身旁,扒出司狱大人的令牌,匆匆说了句“借司狱大人无回令牌一用,他日必有重谢”,随后便提起大马勺冲出了孟婆庄,身形飞快消失在像是黎明永远不会到来的冥府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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