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姑姑最近很忙
真的不能怪曲敬谣失态至此。
她在地府三百六十三年又二百一十七天，主司鬼吏，自觉已经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光怪陆离，难宣于口的人心艰深。但要细数起想追鬼帝寒昭烬的，林藏樾实乃六界独一份儿的勇士。
更让曲大阎王震惊的是，林藏樾这么轻松随意又真诚无比地说了出来，好像在对自己说下一本话本要写什么一样。
林藏樾拽过旁边的帕巾给下巴啪嗒滴茶的曲敬谣擦擦：“有什么不妥么？如果鬼帝心有所系，我就不打扰了。”
“没有没有。”曲敬谣慌忙证实寒昭烬是清清白白一只鬼帝，但她需要林藏樾证实自己没听错，“你刚刚说，你要…要…”
“我要追他。”林藏樾帮曲敬谣说出了那个烫嘴的字，完成对司吏大人的二次冲击，“现在看来鬼帝没有能出冥府投胎的一日，而我那三千多年的魂债约等于我也出不去，人间厮守不过数十载，岁月对在地府的我来讲要悠长的多。”
曲敬谣想了又想，决定站在孟婆地府挚友的角度发出友情提醒：“但我感觉鬼帝可能没有心。”
林藏樾反问：“没有吗？”
曲敬谣回想自从林藏樾入地府当孟婆以来，寒昭烬种种反常，一时也怀疑起自己，于是补充道：“原来是没有的，但是现在……”
现在她也不确定。
毕竟曲敬谣之前没有见过鬼帝没有为谁用阴玉锥刺心脉，也没有见过鬼帝暗暗吃醋下逐客令的场面，更没有见过鬼帝救个人还遮遮掩掩……
曲敬谣心中那杆秤在鬼帝和林藏樾之间，倾斜给了已经低头继续逛论坛的那位：“既然你决定了，作为孟婆姑姑的头号粉丝和冥界闺蜜，我决定告诉你一件事。”
“司吏大人请讲。”林藏樾给了论坛中一个出口不逊的用户圈红警告，今晚就有她以神决造出的可怖鬼影托梦提醒这位朋友和谐发言，友好交流。
曲敬谣把寒昭烬的警告甩到脑后：“姑姑去映魂湖那夜遇险，其实是……”
“其实是鬼帝跳入湖中把我救出来的。”林藏樾抬起头，明眸如撷下北斗星辰，慢慢绽出狡黠笑意，“是想说这个？”
曲敬谣惊讶：“你早知道？”
“我入映魂湖时他还在岸边，孟婆庄中我谢你搭救之恩时，你的眼神往左下瞟过一瞬，有件事过了你的脑子，而你在隐瞒。”林藏樾单手托腮看着曲敬谣，“曲大阎王，我那夜闯入映魂水镜后是晕过去了，但不是以后都傻下去了。”
曲敬谣目瞪口呆：“姑姑……”
“我还在想，你和寒昭烬，谁会是那个先告诉我的人。”
曲敬谣恨恨替自己不值：“我为什么要被鬼帝威胁那么多次不许说，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做早已被看透的小丑。”
“七月十五那日，鬼帝并非偶然出现在奈何桥。他的龙鳞鞭沾过我的血，留下的神息痕迹感知我神力可能有异。”虽然见青山确实让林藏樾断片儿，但司野阎王只言片语的提醒和她旁敲侧击的询问足以拼凑出整个逻辑。
曲敬谣：“……”
林藏樾接着道：“我知鬼帝不是心冷之人，若是旁的鬼吏有难，他也会出手相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曲敬谣敬佩点头：“姑姑我错了，我不该担心你，应该担心鬼帝。无他，唯有去吧卡皮球。”
林藏樾：“……是皮卡丘。”
曲敬谣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击了一锤，很想同手同脚，她决定自己回崇虚阁冷静一下：“申时快到了，我还有吏务在身。”
林藏樾保持微笑：“我这就出发去奈河桥头熬汤。阎王大人，我要给鬼帝自然而然的套……哦不，惊喜，所以今天我问你的事……”
曲敬谣三指朝天发誓保证：“姑姑，我没有那个胆子说漏嘴，我怕有一天你也扒了我的心。”
曲敬谣临出孟婆庄之前，林藏樾突然叫住了她，神情有些严肃道：“司吏大人，你可知鬼帝有没有……什么治不好隐疾？”
曲敬谣吓坏了：“我不知道！”
这是可以问的吗？再说有没有隐疾她能知道吗？曲敬谣当场夺门而逃，甩下一骑绝尘。
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问的话极易引起歧义的林藏樾提笔停在半空，独自尴尬后悔。天地可鉴，她的本意真的是想问问司野阎王口中他治不好的鬼帝，到底有什么背后的故事。
这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又过了好几天后，曲敬谣才终于冷静下来。
但她却惊讶地发现，林藏樾这些日子毫无动作，只是每天奔波在按时在奈何桥头熬汤、筹备第五本话本、打理六界生意和时刻关注六界论坛中，忙得整整清瘦了两圈，甚至连鬼帝的面都没有见过，连去接林小胖回孟婆庄都是林藏樾抢先一步亲自去的，倒追鬼帝之事更是提都没有再提，仿佛之前这种劈天裂石的发言不是出自林藏樾之口。
倒是寒昭烬几回有意无意地路过孟婆庄和奈河桥头，大多都只能看到紧闭大门的古朴鬼庄和忙碌于排队投胎鬼魂间或正埋头苦写的林藏樾。
唯有一次他又绝非故意地走到描骨坊前时，正在带蓝挽苏与司曹阎王对账的林藏樾总算看到了他，并热情周到地邀请寒昭烬进坊小坐，然后这位鬼见鬼躲的冷面鬼帝就真的对着一壶清茶四盘点心，在描骨坊整整小坐了一个时辰。
曲敬谣知道之后，头一回觉得鬼帝实惨。
转眼又近一个月过去。
野鬼村药铺中，司野阎王正捧着林小胖的大猫脸一顿揉搓。他在药铺附近设下重重神息迷障，一旦有鬼踏入迷障就能被司野阎王迅速感知，除非司野阎王允许，谁也不能再踏近一步。于是那些整日顶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只想凑近药铺看一眼司野阎王真面的迷鬼消停不少，药铺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林藏樾终于可以不时带林小胖过来待上几个时辰。
林小胖与司野阎王愈亲近，司野阎王便愈经常舒眉展颜，脸上出现了独属于少年的生动。
他似乎真的别无他求，哪怕只能撸一撸前世曾被世子轮回养过的猫，也万分心满意足。至于他与世子的故事赚了六界多少眼泪，意外收获六界供奉的多少功德，自己在六界论坛中人气又有多高，司野阎王从未放在心上过。
林小胖在司野阎王力道均匀的头部按摩里翻过肚皮，眯起眼睛打着小呼噜，林藏樾就在这时落下最后一笔。她浑身轻松地搁笔入架，从书架上取下存在药铺的见青山，支起从鬼市里买回的小火炉，安静又认真地温起酒来。
一刻后，酒香四溢充满药铺，冒着热气的烈酒缓缓斟满浅碧剔透的骨盅，酒液潺潺，听得人心静，林藏樾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见青山放到司野阎王面前，回身边走边饮尽另一杯。
“若是在人间，窗外该有大雪纷飞。”林藏樾畅快地长长舒出一口气。
司野阎王愁眉苦脸：“我今日能不陪姑姑饮酒么？真的不是不想不敬，见青山我真的不可。”
“不行。”林藏樾站在窗边回头，“今日是姑姑的生辰。”
司野阎王闻言乖乖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又倒满一杯：“姑姑，我豁出去了。”
“小野，姑姑今日来是有事相问。”
司野阎王更愁了：“我真的不知道鬼帝大人因何魂力将尽，这些日子我一直听姑姑的话，找各种理由去太阴宫找鬼帝陛下，偷偷将他寝殿中的熏香添入你托白泽圣神寻回的固魂芝和各色珍奇药草，但都好像只有一时之效，一旦药停或减量，陛下的魂力又极快弱下去，甚至比之前损耗的速度更快。”
林藏樾有些自责：“……今天不是问这个。”
这段日子她可能确实把孩子为难大劲儿了。
“我在映魂湖水镜中，曾有见过非常真实的幻境，真实到……”林藏樾努力找出准确的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真实到就像我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后来在轮回井中神力耗尽之时，我又做了同样真实的梦。”
“可是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梦境便消散无影，再记不得。”林藏樾皱起眉，又摇摇头，“不对，不是消散，是藏起来了。”
司野阎王猜到林藏樾的意图：“姑姑若想知道是否与前世相关，为什么不去三生石看一看？”
这回轮到林藏樾发愁：“还不是因为白泽圣神回回过来的时候，都暗搓搓问我《三少爷营业手册》续本何时发售。圣神帮我天上地下寻了那么多奇药又分文不取，总归要还这个人情。”
“今日总算写完了。”她补充道。
司野阎王震惊：“难道圣神他……”
林藏樾沉重点头，心想美人如斯，竟然因为自己写的同人话本的缘故便宜了那个李三太子，实在是人神共愤，追悔莫及。
年轻的司野阎王决定再给自己倒一杯酒压压惊。
不出小半个时辰，司野醉倒在桌上，林小胖被他压在胳膊下动弹不得。林藏樾几次努力拔不出胖猫，只好让林小胖留宿野鬼村，而她独自回奈河桥头熬汤。
金鸡山的鸡和恶狗岭的狗躲孟婆已经躲得非常熟练，出了野鬼村迷障后如行走在无物之境，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动静。林藏樾一边走一边沉思，《三少爷营业手册》续本写完，这些日子她靠话本赚的功德足以暂时稳住自己的魂魄，总算能腾出空来干些别的。
比如去趟几个月前就想去的解影峰，给自己寻见防身法器神武。比如把那本专门为佛界量身定制的话本细纲写出来。再比如去三生石碰碰运气，看能否揭开自己那些奇怪梦境的谜底。
以及最紧要的，把寒昭烬魂力将尽的原因找出来并想办法治好他。
一者鬼帝几番对她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自己应当报恩，二者总不能自己才追到一半，鬼帝就先自己没了。
林藏樾突然停顿脚步，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再次加紧步伐走远。
不知这日是不是因为她生辰运气好的缘由，投胎名册上的生魂极少。以至还差半个时辰才到子时的时候，阿弥已经洗完了今天的碗，漓九吹灭了奈河桥头最后一盏等。
林藏樾今日难得悠闲，却心事重重，她往空无鬼影的奈何旷野看了许多回，唯有风声回应。她谢过阿弥与漓九送自己回庄的好意，挑起明灯独自慢慢走回孟婆庄。
孟婆庄门前挂着两盏等她归来的烛火，随风摇曳不止。远远的，林藏樾看到庄门上像是插着一束暗色枝叶，可天色太黑，她看不清楚。
风中夹着一股许久未曾闻到过的香气，她心中一紧，提起裙摆向前跑去。
血蔷薇！
一簇开满赤红蔷薇的茂盛花叶插在锁间，似乎等待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林藏樾的手指触上殷红花瓣，垂下头暗暗一笑：“出来吧，还要跟在后面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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