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旧仇·之一

次日一大早，便有个小童来敲李穆的房门，那小童自称薛小江，是薛小流的哥哥。李穆领着四个人跟着薛小江去山洞，剩下四个人派去东边峡谷查探情况。

        那山洞不在山顶，薛小江领着他们斜着往山腰处走了约莫两刻，便见到了一处大致有两层小楼高的小瀑布，瀑布一侧的山壁上，有个大洞，洞口颇深，从外面望去瞧不见洞底的景象。洞口外面零零散散十几号人，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水边洗衣服，一圈望下来竟然十分有生活气息……薛小江示意李穆往瀑布上面看，李穆便跟着他站到高处望去，那瀑布上游，也有十几人，七零八落的围着个豁口，或打坐或吃饭的……越发让人觉得这些人是在此处野游的……

        她跟着薛小江绕到上游，从那豁口往洞里探望，洞底确实长着一簇绿叶子草，株顶开着一串红花，和普通的路边野花比起来，并无甚出奇……绕着豁口走了一圈，目之所及，并未看到任何人。李穆低声问薛小江：“这上面的人，为何不从豁口吊绳子下去摘花？”

        薛小江人虽然年纪不大，表情倒是很到位，一脸“你太年轻”的样子看着她，道：“里面那个人是个修道的，不用吃不用睡，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摘走，那也不用这么多人在这里苦苦熬这三年了……”

        修道的？连泽、昌峰从前都是沐国的国土，前朝沐国国主向佛，举国上下也翻不出来一处道观，几百年来也没出过几个修道之人，不过李穆从前跟着爹娘游历，倒是在别处见过修道之人，那些人能凭空化气，以气御剑，让彼时年幼的她大大的开了一番眼界……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之道！

        薛小江打断她的思绪：“你瞧！”

        朝薛小江指着的方向看去，瀑布下方洞口处有个青衣大汉，正提着刀进洞去了，李穆转头往豁口瞧，那壮汉绕进洞来，直接伸手去摘地上的荆芥花，手还没碰到，已经凭空闪出来个灰色影子和他劈打开来，那灰影矫健，招招袭壮汉要害，壮汉举刀左拦右挡，堪堪护住自己周身，但没接上几招右臂就见了血，壮汉也不恋战，护着臂上的伤口匆匆往洞外退，待回头再看，洞中灰影已经不见踪迹了。李穆旁边有个灰头土脸的人摇着头吐槽：“那位便是焉营国渠檀城的洪一高，进来试了十来回了，这一年都耗在这儿了，养好了就再来挨揍，勤快的很！”

        李穆看看四周，大家各做各事，刚刚这话好像是对着她说的。

        那灰头土脸的人看看李穆，笑着说：“在下于亮，来自梁国。”

        李穆冲他点点头，也不接话。于亮倒是自来熟，凑过来：“姑娘，哪儿的人啊？我劝你一句哈，别说刚刚那个洪一高，就我们这上面下面几十号人，功夫都是数一数二的，都没在洞里那人手里讨着好处，你一个小姑娘，就别进去了！”

        薛小江在一旁默默点头，很是认可这番话，李穆的四名手下面面相觑。

        李穆反问：“那既然讨不到好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留在此处？”

        于亮嘿嘿直笑：“有的人图财，有的人想捡漏，有的人受命来此寻药，大家都有各自的打算，我就不一样了，我想来拜师。”

        薛小江接话：“你进去过几次啊？看清楚洞里人的脸了吗，你就拜师？”

        洞中灰影出招极快，制胜几乎在弹指之间，确实很难看清那人具体形貌，李穆也只是凭光影瞧出那人使的是剑。

        于亮听见薛小江呛他，倒也不恼：“我自然技不如人，要不然我还拜个哪门子的师嘛，我进去他就给我揍出来了，我这不是想着在外面多给这位高人表表诚意，指不定他哪一天心情一好，就收我为徒了呢！”

        一旁有别的人打趣他：“于公子啊，你拜师也拜了五个月了，那高人要是看得上你，早收你为徒了。”

        于亮语塞，撇撇嘴不想搭理那人，凑过来“劝”李穆，李穆全然没听到他又说了些什么，在心里盘算几回，待主意落定，她让手下们留在这豁口处待命，又让薛小江领她去东面峡谷出瞧瞧。

        到了峡谷处，竟是比那瀑布山洞处还热闹，称得上是人声鼎沸。她在一旁寻到一名手下，询问他这里的情况。

        他们这一行四人来峡谷这里打探，分了两人在峡谷之上查探，另两人去谷底查探，去谷底的两人还没回来，但以目前的所见所闻，这长在峭壁上的花并不好摘，这峭壁是个斜面，有人编了长绳梯，垂下去摘却够不着，有人技高胆大，腰间系绳悬在空中荡着去摘……摔死摔伤摔残的都有……无一人得手……

        眼见要正午了，李穆略一沉吟，便让薛小江自己先回去了。等去谷底查探的人回来与她们汇合后，互换了信息，她留了两人在此处继续观望，带着另两人回去了瀑布洞口处。

        山洞豁口处盘腿坐着的于亮见到李穆领着人又回来了，同她调侃：“姑娘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李穆充耳不闻，同属下低声商议：“白日里你们都在豁口处看着，熟悉下洞中人的招式，入夜我们便进去取花。”

        有人不解：“白日里都不一定能得手，夜晚岂不是对我们更加不利？”

        李穆答：“不论早晚我们都是要进洞去的，此番是第一次去查探，总要避开人多眼杂的时候去探探底，不必拼个你死我活，若不得手，我们退出来再做打算。”

        众人点头领命。待到入夜，李穆一行人先是藏入林中，蒙好口鼻，在瀑布上游燃了迷烟，过了一刻回洞口附近查看，上上下下的人都睡熟了。

        一名属下摘了面巾：“姑娘，这里空旷，他们吸的迷烟不多，只能保证熟睡两刻。”

        李穆颔首。另一人见月光虽亮，但隐隐有落雨之象，问道：“若是起雨，只怕动起手来于我们不利。”

        李穆指着地上横七竖八昏睡的人：“前面的事都做全了，不进去试试简直是浪费机会。一旦情形不利不要恋战，速速退出来便是。”

        众人皆觉有理，便听她号令，跟在她身后从山洞口往里进。

        一行人缓步悄声进了山洞，刚一进来四周漆黑静谧不见光影，待靠近了洞顶的豁口，才有暗淡的月色从洞口洒进来，众人十分谨慎，手都握在刀柄上不敢松懈。李穆走近荆芥花，伸手去摘，那灰影立时出现，她手下六人合围上去冲他劈砍，那灰影形如鬼魅对阵多人仍不落下风，几次眼见着刀将要砍在那灰影之上，却从那影子里虚空划过差点砍中对面的同伴，几次这般下来，有人被同伴所伤，一行人反而不敢轻易出手劈砍那灰影了。

        李穆轻喝：“散开！”

        众人快速后撤，李穆长刀劈将过来，原本众人以为又要砍空，不料那刀生生劈在灰影上，虽未见血肉，却是击中了那人，那灰影惊呼，听声音是一名男子，被她击中后灰影由虚渐实、隐约可辨出他的四肢身形了。

        李穆攻势极快，灰影格开她的刀便往后撤，李穆快步跟上，假意扬刀再砍，灰影当即闪避，李穆见隙瞧准灰影的肩窝，用刀背使力狠狠一击，灰影中招软软瘫在地上，昏死过去。一行人围过来，借着月光打量，那灰影是个中年男子，模样无甚出奇，没有三头，没有六臂……几人心中暗叹，他们合力无法动这男子分毫，李穆三五下便制服了此人，心下都对她有些敬畏。

        有零星的雨滴从洞顶的豁口落进来，一人语气雀跃：“没想到如此顺利！我们这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众人看向李穆，却见她嘴角慢慢扯了个笑，蹲下来捡起了灰衣男子的手中剑，就着月色端详，雨滴落在剑刃上，发出轻鸣，众人皆在心中感叹：好剑！众人正出神，李穆忽然出手，背着视野以自己的刀柄打晕了她身边站得最近的一名手下，又持剑划开近处两人的跟腱，两人中招惨叫歪倒在地，其余三人大惊失色，举刀护住自己身前，生怕她杀将过来，可他们三人如何是李穆的对手，李穆闪身到另两人身后，挑了他们跟腱，最后一人自知不敌，慌忙往洞口逃窜，李穆将手中剑投过去，正中那人右腿，那人侧躺在地上，抱着小腿哭嚎，惊惧之下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李穆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步走过去拔了刺穿他小腿的剑，拧住他的手，又挑了他的手筋，令他全然失去了行动力。

        雨窸窸窣窣落下……

        众人被这场变故惊住，若非身边的同伴哀嚎提醒，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李穆会对自己人痛下狠手。李穆朝洞顶豁口处缓缓走来，众人只觉得她比地狱修罗还要可怕，大气也不敢出。

        其中一人积蓄了半天力气，颤声质问：“李穆，我们皆为主君效力，你为何伤我们？”

        李穆闻言站定，周身披着从洞顶豁口处透下来的月色和雨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轻呼出一口气：“你们可有妻小？”

        地上歪着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作答，被李穆刺中小腿的人在她身后哭嚎：“李姑娘！李姑娘！我有妻小，我儿子才两岁，我家靠我一人军饷养活，放我一条生路吧！”

        另一人啐他：“她挑了我们脚筋，我们谁还能活着走？你求她有什么用？连泽人就是这样狼心狗肺！”

        李穆闻言笑道：“他说得对，你们都活不了。”

        此言一出，刚刚梗着脖子说硬气话的人也倒吸一口冷气，那原本哭嚎的，也不作声了。

        “你……究竟何故要杀我们？”

        李穆抬手轻轻拭掉下巴上的雨水，环视众人：“你们都是易昙母族的勇士，你们恨连泽，恨连泽国君既迎娶了易昙的生母为妃嫔，却未能替你们曲丽族保住圣物和故土……可笑的是，你们没有恨抢走这一切的敌人，却恨上了连泽，恨连泽没有举国之力，横跨别国国境去对你们的族人施以援手，你们不觉得可笑吗？我也真诚的问问诸位，这，就是你们在四年前、广安县，抢掠屠杀了公主府的理由，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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