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探
李穆整日都没收到秦午的消息,想来他那边的人手,都没能探听出杨培之别院里更细的情况了。她行事一贯喜欢做好万全准备,若是真的不验明卖家身份便去交易,那委实是没什么底气。遂等夜深,她便按之前的计划,亲自去往杨培之的别院,看看究竟能否探一探赵家人的底。
今夜,许巷街头有交替的士兵巡街,李穆收敛声息观察了一刻,趁着交接和换防的空隙靠进了别院,又在别院侧墙外的大树上观摩半晌院内的巡守家丁,确认四下无人才跃进院子里。她按着印象里的图纸先去了离的最近的主院。
虽说只是边陲小镇的一个商会会长的别院,可这主院还是做的极尽奢华,一方院落三间屋宅,屋宅以精雕细绘的杉木连廊串起,庭院中假山林立,引了一方泉水,绕着花团锦簇的杜鹃花和假山石曲了几道弯,院落正中有一方鹅卵石铺就的空地,摆了石桌石凳和几尊雕像,摆设布局称得上是雅致了,更何况这别院一共五个院落,难不成都是这般雕梁画栋曲水流觞的景象……
李穆在院墙上扫了一眼,稳妥起见,从后窗潜进了主屋内,听呼吸声屋内是两名女子,李穆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微月色打量,主屋榻上睡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姑娘,旁边耳房的软榻上躺着的,想来是她的侍女。李穆轻手轻脚,走到桌边,翻检了一下桌上的物件,看到一方文书,她靠近窗边借着月色打开,是珍珠集会的请柬,上书,连泽,临波,王东楠。
这位姑娘也是临波城来的?
李穆将文书放回原处,放心大胆的从前窗翻了出去,有临波城来的贵女,院内是不会安排男子巡守的。她寻了一边的侧屋翻进去,内室床上躺着一个人,听呼吸绵长有序,应该是睡熟了,她轻手轻脚翻找,在书桌上找到了一些信笺,展开一看,吓了一跳——这信的落款是易洛。看来易洛和汪朗,是同那位王东楠王姑娘一起来的。
她将信叠好放回去,走近床前,果不其然,床上睡的正是易洛本人。他像是在做梦,睡梦里眉头还是紧皱着,月光透过纸窗,只留了一层暗淡朦胧的光,清清浅浅映在他脸上,说不出的瑰丽好看。
李穆无声叹气,不过四年。
她退出屋子,也不必去主院剩下的那间屋宅查探了,想来那里便是汪朗的屋子了。想到还有四处院落要查探,李穆便悄悄退出了主院,往另几个院子去了,翻找到第三处院落,她才看到了赵家的请柬,请柬一侧还放了一块写着座位号的木牌,正是赵家人的坐席位置,想再验一验范先生提到代表着赵家人身份的信物,却是没有搜寻到,她只能把手边能搜罗的信息记下,将物件归位,从窗户翻了出去。
绕开外间巡视的护院,李穆回到了她潜进别院时的侧墙,正要出去,听到左后侧有衣袂响动,她反应极快,左手拔了匕首,身子一侧右手反手抓住了身后那人的手,借力便将人摁在了墙上,匕首抵在那人颈间。
那人处在生死一线间,开口语气却都是嘲讽:“李副将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
李穆心口一沉,测过头看,被她摁着的,正是易洛,她心下转了几个念头,松开钳制退后了几步。易洛管她叫“李副将”,想来也不是全然没听说过她在珮郡的消息。
易洛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大晚上的来别人府上做梁上君子,你们珮郡的人都这么有雅兴吗?”
李穆此时身着夜行衣,蒙着脸,还在疑惑易洛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又听到他出言讥讽自己,原本转身就要走,却见他脖子上被自己划出了一道小口子,血蜿蜒着流下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擦,易洛面带厌恶挡开了她的手。
李穆被他的反应吓得一怔,眨了眨眼,提醒道:“流血了,还是要擦药的。”说完转身便要走,身后的易洛却更生气了:“你就没别的话要同我讲吗?”
李穆又眨眨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易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刚来我就发现你了!”
李穆面色微赧,方才她全然没有察觉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遂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那你功夫挺有进益,我都没发现你跟着我。”
易洛不搭话,紧抿着嘴怒视着她,像是在等她借着往下说。
李穆被他看得发毛,只能嘴遁:“我知道你不屑与我这种人来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言罢也不看易洛脸色,手起脚落翻出了院子,遛的太快,只能隐约听到身后易洛咬牙切齿的低声喊了句什么。
出了别院,李穆还在暗骂自己大意,若易洛将她潜入别院的事抖落出去,那她怕是在许巷寸步难行,咬咬牙,她一转身又去找了秦午,得让他和属下们做两手准备。
等回到客栈,已经差不多后半夜了,她一路暗恨自己不谨慎,可若真的谨慎,难道要把发现她潜入的易洛灭口吗?她能下得了手吗?她整个人瘫在床上,身子说不出的疲乏,脑子却很清醒,走马灯一样回放从前的景象。
有一年她爹调防回临波述职,给她带了一柄匕首做礼物,那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还用乌金镶了几块宝石做鞘,小小一把握在掌中十分趁手,她得意的给易洛看,给他看完又拿给汪朗看,连着几日里,国子学的同侪瞧见李穆都绕着走,生怕被她拉住再重新看一遍她的宝贝匕首,她还拿着匕首同易潭哥哥比划,失手斩断了夫子最喜爱的紫毫笔,夫子气得不轻,严令她不许再带刀兵来上学……易潭哥哥,是了,那会儿易昙还是易潭,是天之骄子,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现在,他改了潭字,只做珮郡的年轻君王,与临波易氏王族势不两立。
犹记得去年的一个雪夜,他们二人并肩站立在城楼上,易昙说,珮郡与连泽,早晚要战,他的语气比大雪还要冰寒,她久久忘不掉易昙当时的神色。后来几日她每每入睡,梦里全是尸骸,她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眼前,入目满眼都是血光,最后,连易昙也死在自己面前……
李穆惊醒,发现自己又做了噩梦,凝神片刻,她起床净面,下楼用饭。
小二见她人不太精神,赶紧卖好:“姑娘,今天早晨庆祝开市,外面放了好久的鞭炮,吵到你了吧?”
吵?李穆是完全睡死了才是……她觉浅,奔波在外的时候难得能睡得踏实,原来今日竟睡得如此酣沉……她搭话:“小哥,义卖说是中午开始,需要提前去吗?”
“今天头一天,中午一堆贵人要在商会小楼吃宴席,姑娘确实可以早点去凑凑热闹。”
李穆口中称好,心下暗叹,晚点再去,看旁人吃席有什么意思?正准备点菜大吃一顿,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汪朗一张灿烂的笑脸凑到她眼前:“满满,你可真难请啊!”
李穆讪笑,但见他依然缺心少肺的样子,想来是易洛没把昨夜她潜入杨家别院的事告诉汪朗,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来干嘛?”
“来接你呀!”汪朗答得自然流畅,“今日有宴席,咱们一同去吧!”
李穆心知汪朗一直就是个缺心眼的,往好听里说是天真赤诚,往难听里说就是脑有顽疾……她先前与他划清界线,今日汪朗一如既往的热情,不知该夸他还是该嘲他。
李穆拉着他出了客栈:“汪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干嘛老来烦我?”
汪朗摇头:“你说的保持距离,我可没同意啊。”
李穆气结:“易洛知道你来找我吗?”
“不知道,我背着他们来的,哦,对,我表妹这次也来了。”
原来那位王姑娘是汪朗的表妹……
“是我舅舅家的女儿,以前一直在吉州,这两年才来了临波议亲,你没见过她,看着乖巧,其实可闹腾了,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听他自己越说越来劲了,李穆不得不打断:“你的表妹,还有易洛,知道你来找我吗?知道你同我来往吗?”
汪朗嘴一撅:“他们凭什么管我找不找你?”
“汪朗,你是不是不清楚现在你我是什么关系,什么立场?”
汪朗怔住,神色有些茫然:“……你刚走那年临波城里人人痛骂你和二……我想给你撑撑场子,便同朋友夸信威将军府的好,他们觉得我晦气,一起揍了我一顿,我便不再同他们来往了,去岁有人在赏花品酒的私宴上喝高了,破口大骂易昙,骂着骂着就骂到你头上了,我不服气,就去跟他理论,又被他们几人揍了一顿,我在外面惹事多了,我爹也懒得替我出气,大家都当我是傻的。我们之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是我听不得你被人侮辱的关系,我相信你对我,对行泽,也是一样的啊!既然是这样的关系,为何我们不能好好谈谈,把误会解开!”
李穆几欲落泪,她收回自己的话,汪朗不是傻的!他确实是赤诚!她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替信威将军府说好话是什么光景了,也不记得上一次有人如此坚定地相信她是什么时候了。她强自镇定,语气缓和了下来,却仍是下逐客令:“汪朗,我要多谢你!得友如此,是我的幸运,但如今我们各为其主,实在不适合再以好友相处,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找我了。”
汪朗欲言又止,清俊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如果给你添麻烦了,那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先去赴宴了,若你想聊,一定来寻我。”
李穆站在街边,目送汪朗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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