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话 南下
峭壁林立,羊肠山道之间,一辆朴素的马车磕磕绊绊赶着路,马车后边,跟着十来个护镖之人。
马车颠簸,只见一如玉般的少年掀开车帘,往后探了一眼,而后皱了皱眉,将车帘放下。
“公子竟请了这么多人护镖。”
萧诚皱着眉,低声问坐在正位上的秦云深。
秦云深身着便服,边上是出门前急急收拾的包袱。此时他阖着眼,正在闭目养神,听萧诚问他,便睁开了眼。
“此行说不好会有危险,我刚刚让伙计赶早去镖行请了十来个镖师,把我们送到南边去。”
秦云深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又合了眼,似是十分困倦。
少年听罢,沉吟了片刻,又将车帘掀开,看向外头。
秦云深顾虑证物一事事发得急,担心不等他们查清萧家一案的真相,就被以雇凶行窃的罪名打入牢中,到时,且不说这萧公能不能昭雪,他们俩的性命怕都难保。
此番南下,是要到秦云深在江南的一处私宅去小避几天,等等风声。若朝廷真要抓捕他们,海捕公文一时半会也到不了江南,他们被抓捕的几率便没那么大;倘若沐虞没将他们二人供出,那等这阵子过了,便从江南置办些货物一并带回,旁人问起便可说是到南边做生意来了。
“若朝廷真要抓我们,我们就一直躲着不回去么?”
萧诚看着窗外,心中却难免焦虑。
秦云深缓缓睁了眼,看着少年。
少年自从和自己回府后,还没有出过远门,此次一出来,竟是为了逃命。
造化弄人。
秦云深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捉了他的手,放在手中,耐心道:
“眼下只有我们知道这证物是假,若我们被捉了回去,拿着这假的证物喊冤,又有谁来替我们证明,这证物不是我们窃取出来后又做了手脚呢?”
萧诚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眉心微蹙,而后惴惴不安,垂首不语。
男人见他心中烦闷,轻轻搭着他的手背。
“我本以为沐虞的本事够大,能够瞒过朝廷那些人的眼睛,那样我们便可将这证物再放回去,到时要查,他们从大理寺取出来,便无从抵赖。可谁知终究没逃过朝廷的眼线,不仅没法将这证物送回,还将沐虞搭了进去……”
萧诚听到这,惶惶抬了头。
“沐公子会有事么……”
秦云深看向空中,而后沉沉叹了口气。
“看造化。”
马车中的空气静寂了下来,车外的马蹄声与车轱辘声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慌。
萧诚静默着,复看向窗外,却不经意红了眼。
沐公子与萧家的事本并无瓜葛,眼下却也被牵扯到了这漩涡当中。虽说当时是秦云深自作主张请了沐公子帮忙,但说到底,都是自己。
若自己有能力,有办法,就不用三番五次麻烦别人,又将别人搅进局中。
想到沐虞此时在宫中不知会遭受怎样的皮肉之苦,又想起沐虞平日里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萧诚终是忍不住,颤抖着低叹了口气。
都怨自己无能。
他又想起以前在萧府,他身为贵公子,日子过得何等无忧无虑,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身负罪名奔波流落在外,还害得自己的恩人连那皇城都不敢回去。
他看着身上的衣裳,看着方才匆忙出门时被门口老树勾住而划开了丝的衣袖,不知怎么,突然止不住落泪。
秦云深见了,急忙起身坐到萧诚身边,皱着眉将少年揽进怀中。
“别胡思乱想了,不会有事的。”
他揽着萧诚,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似安抚小孩一般。
他不用猜,也知道少年又想了些什么。
怀中的少年只是默默落着泪,咬着下唇愣是一点哭声都没发出来。待秦云深从袖中掏出手帕要替他拭泪时,才看到少年咬着牙忍着声,愣是哭出了一双兔子眼。
殷红的浮肿在白皙的肌肤上衬成了暧昧的粉色,在少年冠玉般的面庞上尤为可怜。
秦云深看着咬牙落泪的少年,心尖似被人轻掐了一把,霎时又酸又暖,忍不住轻轻抬手抹去少年眼角的泪痕。
“你呀……”
秦云深心疼,语气不免也温柔低沉了下来。
“分明该是个高高在上的主,怎么就始终不习惯别人对你的付出呢……”
萧诚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一颗颗往下砸。他几番张了嘴要反驳,话到嘴边,又被不自觉的抽泣给噎了回去。
他才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主。
他深深知道,自己虽曾经贵为王孙,而今也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卑贱之人。若不是那日遇到了秦云深,秦云深在街上撕去了自己的身契,他萧诚现今指不定在哪个官宦家中劈柴烧火,当牛做马也未可知。
他如今身为罪臣之子,只有秦云深,始终仍将这样落魄而一无是处的自己当成个宝。
少年咬着唇仍旧止不住落泪,垂着头不愿让秦云深看去自己的丑态。但秦云深哪舍得他这般胡思乱想哭成泪人,赶忙开解道:
“好了,别哭了……你想啊,沐虞他犯了重罪,但昨天还是自己走着去的皇宫,而不是被那些人拷回去的,这足以说明他在朝中应该还有些关系。这样的人就算犯了罪,在牢中吃些苦头,到最后也都会平平安安出来的……再者说,你看这窃取罪证,不是杀人放火,对别人也没造成什么威胁——且这罪早就定下了,要这罪证无非就是之后审查所用。以沐虞那三寸不烂之舌,总有办法将大事化小的,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
萧诚本憋着哭憋得晕晕乎乎,听到这话抬了头,红着眼看着秦云深,半晌颤着发声道:
“他当真有这本事……”
“可不是么,”秦云深见萧诚被说动,继而说道:“昨天你也听到了,是沐虞自己跟着那些人回去的,他没有逃,说明他自己定有主意。”
萧诚听罢,攥了攥手中的衣袖,咬着下唇凝神片刻,而后缓缓松开,又抬眼看着男人。
“可就算沐公子能逃脱那罪责……”
萧诚皱着眉,颤着哭音道,
“公子您不也因萧诚逃亡奔波……”
“说的哪的话,怎么反倒担心起我来了……”秦云深听了,笑叹一口气,轻轻抚上少年微微发凉的脸颊,替他擦了擦腮边的泪痕,“能帮你分担任何一点,我都心满意足。”
萧诚似是没想到秦云深会说出这句话来,霎时屏息不语。
眼下,他尚靠在男人怀中,眼底的红尚未褪去,脸侧的红又泛了起来。
他虽知道男人对自己的心意,但听到这般话语仍是有些不自在。只见他目光闪烁着落到了地面上,咬了咬下唇,而后惶惶坐直了身子,从男人怀中脱了出来。
“……公子,”
他看着地面不自在了一会,而后重新抬起头,看着男人小心试探道:
“不害怕么……”
“怕什么。”
男人嘴角带起了一抹淡淡笑意,“我家财万贯,吃穿不愁,本就什么都不怕。”
“公子不怕被萧诚牵连,不怕朝廷之人将我们抓走,定我们的罪么?”
萧诚皱眉看他,低声正色到。
“若说怕死,人固有一死,死法死因不同而已;若说怕罪名,我秦云深本就是不入流的商贾,眼下也没有父母妻儿需要费心,若此生能为了萧公而获罪,算来也是我秦某的福分。”
秦云深也不知是说心里话,还是在安慰萧诚,说起这些事来,脸上竟一丝惧怕也没有。
萧诚听罢,深吸了口气,而后沉默着轻叹。
“竟没有事情能让公子害怕么……”
他喃喃着,皱了眉,看向一旁空中,似在因自己的畏惧而不齿。
看到少年的反应,秦云深沉吟了一会,而后说到:
“真要说,还是有的。”
见萧诚回过头,看着自己,秦云深笑意温柔。
“凑过来,我告诉你。”
萧诚皱了皱眉,不知秦云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男人神色诚恳,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便朝着秦云深的方向又靠了靠。
秦云深见状,也朝着少年的耳旁凑近了些。
只听他在萧诚耳畔,低着声音道:
“我怕我身份低微,行事作风粗鄙,心上人嫌弃,将来不愿委身于我。”
……
宰相府中,年已迟暮的柳宰辅正端详着自己刚从木匣中取出的血玉麒麟,不时发出啧啧称赞。一旁,一侍卫打扮的人坐在柳宰辅身侧,默默伴随着老人鉴赏这玉雕。突然,这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皱眉站起,摸向腰间的佩刀。
门外本是一片静寂,突然只听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人从屋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那侍卫腰间的刀抽出了少许,正要朝门外走去,突然听到老人在一旁轻轻哎了一声。
“糊涂,自己人。”
老人手中拿着一柄毛笔,替那血玉麒麟细细掸着灰,头也不抬说道。
那侍卫听罢,迟疑了片刻,将腰间佩刀收好,随后警惕地站立在柳宰辅身后。
门开了,门外,走入一个身着夜行服的男子,见到老人后,立即俯身拱手。
“怎么样,贾侯他说什么了。”
老人仍旧醉心于手上的玩物,似乎对来者丝毫戒备都没有。
“小的将消息放给他,回来之前小的留意了一下,他似乎找了杀手,朝城南郊外去了。”
那男人拱手道,始终低着头,十分本分。
“城南郊外。”
听到这话,柳宰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思虑了片刻,而后将手中的玉麒麟递予身侧的侍卫。那侍卫见了,急忙俯身接过,小心放到一旁的楠木架上。
“城南……”
老人细细捻着下颌蓄着的一小撮灰白的胡子,眼睛微眯,而后合上眼,沉吟了片刻,最终无所谓般朝着那男人摆摆手道,
“继续盯着,有消息回来告诉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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